尽管他将一只脚站在门槛外、一只随意地搭在门槛内。
但她是神医世家继承人，打小行医炼药，眼睛自然也毒辣得很。
想来，这么好看又有气质的小哥哥，就是因为这腿疾被人称之瘸子。
身为读书人也断了科举路。
她听说，某些朝代是不允许有腿疾的人入仕为官的，便是皇室也不允许这样的人继承皇位。
难怪这么好的条件，被人说成没出息的……
还沦落到花那么多钱，娶一个被退亲而名声不好的媳妇。
昨天迷糊时听见妇人的声音在讨价还价，说明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而她的大实话，也令男子脸色沉了沉，目光更冷几分。
“既然要嫁，就要恪守妇道，进了楚家门，就为楚家妇，莫要三心二意，坏了楚、芊两家名声！”
“那你娶不娶？”芊娆走过去，目光澄澈地笑看着他。
“若你确定要娶，以后也要恪守夫道，莫要三心二意，做那背信弃义、得陇望蜀之事！”
“……”竟然还会成语？
男子眼底闪过诧异之色，脸色缓了缓。
“嗯，君子执诺修身，不立危墙，不作诳语。”
他的目光也终于认真看了芊娆一眼，又忍不住微微皱眉，脸色有些凝重。
“小哥哥怎么称呼？”芊娆却一脸坦然地看着他。
丝毫不为自己这一身寒酸而觉得拘谨。
她的自信令她染上一层耀眼光辉，男子寒眸微眯，心下突然有种莫名情绪。
“……楚默云。”
“哪个默？”
“……”
“知道了。”
芊娆本来想多交谈多了解，但见他不吭声了，突然就明白过来是哪个字了。
她微微一笑，正要作个自我介绍，这时厨房那边急冲冲走出一个中年妇人。
“云儿！还不快带你媳妇过来拜堂！人到了也不吱一声，真是……”
楚张氏很生气，又不知道该骂谁。
她在后院里喂猪呢，大媳妇刚刚才和她说，芊氏已经领回来了。
她匆匆赶出来，就看到一对新人也不去拜堂、也没进屋，竟然就在西厢檐子下聊了起来……
云儿也是，这要错过了吉时咋办？
楚张氏想到小儿子的腿疾。
想到当家的病了许久不见好，今天还要撑着身子起来招待亲戚……
可惜好人家的闺女都不愿意嫁到现在的楚家来。
芊家这个也不知能不能起到冲喜的作用……
大哥楚星河匆匆出来在院子外头放了挂鞭炮，与来看热闹的村里人寒暄了几句。
楚家并未对外宴请宾客，因此村里人也只在外头表达了贺喜，更多的还是议论纷纷。
堂屋里，在几家亲戚的复杂目光下，芊娆跟着楚默云完成了拜堂仪式。
匆匆几瞥，她已发现楚家人丁简单。
一个似乎在交代后事的病爹、一个瞧她很不顺眼还得憋忍着的娘；
一个并不关心亲事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大哥、一个阴阳怪气看笑话的大嫂；
一个满脸不屑但已经出嫁怀有身孕的小姑子、一个懵懂顽皮的三岁小侄子。
这就是她芊娆以后要面对的家庭关系，以及——要处好人际关系的新环境。
之后跟着楚默云慢吞吞地回屋。
身为新郎的人只说了一句“你自便”，就慢吞吞地走到炕边去了。
他走得很慢，不细看没那么容易看出瘸腿的问题。
芊娆看了会儿，将他沮丧和好面子的心思猜测得差不多。
见他歪在炕头拿了一本书在看。
她也将先前随手扔在窗前春凳上的小包袱打开，检查了一遍里边的物品。
“唉。”
看着果真只有几样日常旧物、两身换洗衣物，芊娆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忍不住感慨地叹了口气。
“怎么？”楚默云好奇地看过来。
芊娆不认得楚默云，楚默云却是知道芊二丫的。
前天被退亲，被村里人嘲笑，被家里人谩骂。
昨天去河边洗衣裳时突然跳了河。
被救回来后，这事儿也传得满村皆知。
他娘就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娶回家说不定能给家里添些福气。
他一口拒绝了，但娘说，爹的病若能冲喜……
爹生病也有两三年了。
开始还好，能撑着身子干些轻便活儿，今年突然病重，前儿连棺木、坟地都看过了。
爹担心他这个儿子还没娶亲，万一自己死了还得守孝，三年后会更艰难。
而娘希望这个大难不死的芊二丫能为家中冲喜，又解决了他亲事，一举两得。
看着殷切的爹娘，他再说不出反对的话，只能接受。
今天看到这个姑娘连身像样的衣裙都没有，就拎着一只小包袱走到了他家。
他心里也不知是何感受。
这个被退亲却要独自承受坏名声，被人恶劣地闲话、嘲笑的姑娘。
进了他家门，也不代表就是幸福的开始。
他们，其实也是同病相怜。
“我饿了，不知道何时能吃饭？”芊娆转开话题。
她并不想再提芊家人的无情，她要面对的是全新的未来。
“我去厨房里看看。”楚默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搁下书往外走。
走得急了姿势有些别扭，不小心将掩藏着的瘸腿暴露出来。
他的左腿并不像骨折、骨炎或软骨病、痛风，更像是什么伤造成的。
屋中只剩下芊娆，她环顾四周打量着屋子。
楚家这样高屋敞房的宅院，在村子里并不多。
但屋墙、门窗、地面皆带着陈旧气息。
说明楚家家境原本殷实，近年来家道中落，也没时常修整过。
楚默云住的是西厢，屋子宽敞，陈设简单，所有物品都整齐摆放着。
说明他是一个自律且清简的读书人。
很快楚默云端着一碗绿豆粥回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白面馒头。
“吃吧。”他走到她面前，把碗递给她。
“谢谢。”芊娆道了谢，目光在他脚上扫了一眼。
楚默云才意识到，自己把腿瘸的毛病暴露在她面前了。
清俊容颜顿时现出尴尬的红云，他垂下眸子转身又回炕上去。
“谢谢你不嫌弃我名声差、模样也不好、娘家差劲的人也多，谢谢你待我的好。”
芊娆知道他窘迫，连忙开口，再次转开话题，也衷心表达谢意。
“你别把楚家想得太好，我这样子也不好说亲，我爹又病重，他怕熬不过今年，怕我守孝会耽搁亲事，顺便……”
楚默云看着坐在春凳上大口喝粥的人，淡声道：“冲喜。”
“嗯，冲冲也好……我是个有福气的人，肯定会给你和你爹带来福气，以后你要待我更好一点。”
芊娆丝毫不为他的话而诧异、恼怒或是有别的不高兴。
她反而正为吃到放了糖的甜粥而眉头舒展，一脸开心。
从昨天就没吃什么东西，今天更是一大早被赶着出门，水米未进早就有些低糖了。
这时候吃到放了糖的粥，对她这具身体无疑是救命。
吃饱之后，她起身走到炕边。
“我看看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