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瘦小的婴儿，光溜溜的大脑门上搭着黄软的胎发，一双乌黑的眼睛转来转去，机灵的很。
看到有人跟她对视，小女宝露出小米牙瞪着小短腿嘿嘿傻笑，口水顺着嘴角湿哒哒往下流。
一点也不怕生。
“多大了啊？”孙丽芳忍不住把她抱起来，软软的小团子轻得不像话。
听大娟说捡了有半个月，奶奶是个干净人，小孩子身上没有异味，整齐干净。
只是，这宝宝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身上裹的还是旧被单撕成的布块，中间用红围巾系上。
天气还蛮热，小宝宝被闷得一身汗，直蹬腿，露在外面的小胳膊红红的。
“我也不清楚，他们也没说……应该十个月多吧。”
孙老太太跟在孙丽芳后面看她给小宝宝脱衣服，上前阻拦道：“赶紧包起来，着凉就完蛋了，你这个小孩啥都不懂！”
孙丽芳撇了撇嘴。
小孩？
她都二十八了，是大人。
小宝宝都被闷得小脸红扑扑的，欺负人家不会说话是吧？
“奶，我心里有数。”孙丽芳转身问，“奶，你说的他们是谁？孩子的父母吗？”
话音刚落，奶奶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
“你问这个干吗？不用你管，我自己带。”
虽然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得到答案，但孙丽芳还是有些无语。
难道真的是旧情人的孩子？
思及此，孙丽芳笑了，“不说也行，我待会联系超生办的，交给公家处理。”
对付思想顽固的老人家，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跟她兜圈子。
直接给出最坏后果。
不然还有的啰嗦。
“你怎么变成这样？”
看着孙女一本正经的模样，怕她真的跑去检举，孙老太太急了。
“那……你别跟别人说。”
“嗯，我听着呢。”
孙老太太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神色不自然的看向别处。
好半天才说：“他们是你堂哥的孩子，你堂哥人没了，家里的媳妇生了孩子就跑了……没办法才给了我。”
“等等，我哪来的堂哥？”
孙丽芳是这辈里的老大，只有堂弟没有堂哥。
“是我认的一个哥哥，他对我有恩，一个儿子还出了这样的事。”
说到这儿，孙老太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来，“饥荒那几年要不是他的帮忙，我一个女人怎么养大三个儿子。”
“自己都吃不饱，还时不时给我贴补米面，就是靠着那些东西我才熬了过来。”
孙丽芳表示理解，于一个女人来说，三十岁守寡背负养活全家的责任，对她来说太难了。
抛开母亲的身份外，她还是个女人。
可是患难与共到最后为什么没走到一起呢？
孙丽芳看向奶奶，沉浸在回忆里的老太太眼眶闪着泪花。
她不是不感动的吧？在她最窘迫的那些年，给她送食物，让她养活三个儿子。
为了责任蹉跎一生，牺牲自己的感情。
想到这里，孙丽芳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心酸。
表面上却板着脸，转头看向奶奶，“你想报恩，可考虑过后果？你都这把年纪了，能带多久？”
为了别人的孩子拖累自己的生活，想到奶奶前世的结局，孙丽芳就无法认同她的决定。
“我们可以给钱，给她找一户好人家，但绝不能养她。”
“你能忍我妈天天闹就算了，那你能为孩子考虑考虑吗？”孙丽芳轻轻拍了拍宝宝，加重了语气，“户口我妈是肯定不会同意的，没有户口孩子以后怎么上学？她就是黑户你懂吗？”
听了这话，孙老太一下子慌乱无措起来。
儿媳妇把家闹得天翻地覆，儿子维护自己天天跟儿媳妇吵架，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出钱，给大娟出超生罚款，你再跟他们说说，劝劝……行不行？”
这些年政府终于发了军属贴补，作为烈士军属，孙老太手里有些钱。
所以她可以大胆提出分家，不拖累任何一个儿子，自己单过这么多年。
“你觉得呢？”孙丽芳不答反问，她都要气笑了，“你放心孩子给他们带？大娟到时候是听你的还是听她婆婆的？”
隔了一辈，田大英又是个记仇的，只要不把孩子送走，还有的闹。
听了这话，孙老太眼眶一酸，一下子又哗哗流泪。
可不等她再辩解，外面传来了大娟的声音，“他姐，你在里面跟奶奶说什么呢？饺子给你们下好了，出来吃还是我给你们端进来啊？”
听到孙媳妇的话，孙老太放松的身子再次紧绷起来。
腰杆挺得笔直，一声不吭。
“奶，咱们出去吃饭去，孩子我抱着。”孙丽芳一手抱着宝宝，一手去拉奶奶。
“我不饿！要吃你自己吃！孩子给我！”孙老太不为所动，她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田大英把她养旧情人孩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孙老太不敢面对那些人的目光。
她给孙丽芳说：“我自己想办法，你不用管，回来玩两天就回去吧。”
“你的办法是什么？”
孙丽芳笑：“搬回老房子？躲着我妈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听她这么说，孙老太一下子又噙满了泪，把手上的小棉被摔在床上，“那能怎么办？我跟他清清白白！”
“我跟你妈说过，她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孙老太哭着告诉孙丽芳，没有那个男人她根本保不住这个家，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儿子还守着让人眼红的嫁妆，那个年代，孤儿寡母是怎么活下来的？
嫁妆也不能卖，被人看到就说她搞资本主义买卖要被拉牛棚批斗的。
大人不吃可以，三个小孩饿得没办法，当妈的能怎么办？
“那年你爹发热，要不是他背着走了十几里去医院，你爹早就病死了，还哪来的你们？人家对咱们有恩呐！”
“做人不能忘本，这是他仅剩的血脉，你让我怎么能不管？我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把这小娃带大。”
孙老太泣不成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不要再劝了，我能带大你，就能带大这个小娃！”
孙丽芳整个人都傻了。
前世田大英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事，绝口不提离家出走，美名其曰是为了她，为了让女儿生儿子，给她送“转胎药”。
直到奶奶去世，她都不知道这事。
奶奶不愿意说，她就信了母亲说的话。
她说：“你奶奶糊涂了，非要自己住，你就不要勉强她去城里住了，把钱打回来是一样的。”
于是，奶奶去世，孙丽芳打了一大笔钱作为丧葬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