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海城气温已然转凉，机舱广播中传来空姐甜美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中午好，我们的飞机预计将于四十分钟后抵达上海虹桥国际机场，上海的地面温度为15摄氏度，59华氏度。”
“十里洋场烟花地，风云际会上海滩……再次感谢您搭乘本次航班，愿您在上海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悠然的钢琴曲缓缓流淌，周允石头枕靠背，抬手捏了捏眉心。
“二十分钟后叫我。”
是的，周允石的作息跟孙丽芳完全是两个时间。
在妻子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今天最重要的工作——
地产投资签约。
用合资入股的方式，以极低的价格大量买进内地城市周边的地产，等到地价上涨在再全部抛售。
港城投资人出钱，执行者是他。
说实话，这样大量的买进卖出对当地的经济发展不利。
于实体行业，又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但作为商人来说，他是在做生意，不做违背道德的事。
两地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将直接决定了港城投资者入股会对内地房产市场进行降维打击。
这件事就算他不做，也会有其它投资商进行操作的。
大家族的财富累积是靠红利的转接，吸引资金进入市场，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周允石这么想着，眉心却跳了跳。
按照他的推算，他们全家都会过上很好的日子。
妻子就算不工作，这辈子都不必在物质上羡慕任何女人。
可是——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终是长长叹了口气，进入短暂的休息。
……
孙丽芳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她其实也想不到离婚的理由。
周允石无疑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承诺过的事情都会做到。
飞机快要落地了，她没忍心叫醒丈夫。
落地广播却再一次响起。
周允石醒了，他这种人刚醒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
就连孙丽芳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论世界来说，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退役士官重修学业，一个是乡镇打工女大学生。
不同的生活经历跟人生目标，已然决定了他们思考，关心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周允石有空在家必看新闻联播。
家里也因为他，订了几份报纸备着。
好像看报纸听新闻就是他的兴趣。
除此之外——
孙丽芳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了打进敌军内部，孙丽芳又凑了过去，笑眯眯的，“老公醒了，肚子饿了吗？”
铁人也得吃饭吧。
想到这个，就不自觉要叹口气。
因为他们之间，除了家庭跟吃饭，真的没有其它话题了。
事实上，站到心机的角度来说，孙丽芳现在甚至有点希望婆婆陈燕跟公公周大海别那么省事。
家人是周允石的软肋之一。
只有那样，丈夫才会有愧于自己。
作为妻子，她是如此大度温柔，周全整个家族，配得上周允石给的一切东西。
要不然——
她现在竟有些愧疚，配不上的感觉。
无需别人说，她自己就有这种危机感。
孙丽芳不想过那种“走一步算一步”，被别人抉择的生活。
平铺男人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待会吃点东西吗？”
孙丽芳代入自己，睡不醒会有点起床气，温声哄着他，“陪我吃一点好不好？”
男人没有说话，却是十指相扣。
安静了一会，周允石侧眸看向妻子，“抱歉。”
时间上就不允许，他待会要亲自安排接待这一群投资人。
礼数尽到，这几天都要带人去看地皮，四处出差。
注定又有几天见不到了。
简单说明一下，周允石又道：“陈贵义前妻那边我给你安排了见面时间，让李志跟你去。”
他是实在抽不出时间。
李志是自己的心腹，又跟家里保姆江梅梅是一家。
怎么说，妻子都该满意了。
不料，周允石刚说完，孙丽芳就摇了摇头，“不行，不要李志。”
孙丽芳现在看到“渣男兄弟”就心烦。
搞不懂男人那套兄弟主义，但孙丽芳可以选择要谁跟着。
顿了顿道：“我跟王然一起可以吗？”
说完，孙丽芳就悄咪咪看了眼男人。
周允石前天才说过不让她跟王然接触，现在自己就要去“多管闲事。”
想来丈夫应该有些意见，不过——
破天荒的，周允石没有多说什么。
点点头，只道：“我会跟王然说的。”
……
生活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平淡朴实的。
回来后的次日，王然就打了电话过来，“那边案件办理转到上海啦。”
糊涂姐也被安排进了医院治疗，等伤势平稳下来，可以安排探病。
孙丽芳就这么等着，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王然的效率很高，过来接孙丽芳的时候聊到了糊涂姐的大儿子——
那个离婚时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
“看到他我就想到我的大儿子。”王然愤愤道：“一样的狼心狗肺。”
是了，糊涂姐奋斗一生，所爱的两个男人每一个买她的情。
孙丽芳也在病房外见到了这个男孩。
男孩长得跟陈贵义很像，不过却是清瘦很多，所以笑起来会有两道弯弯眼。
不像陈贵义那厮，眼睛被肉挤着，只留出一道缝儿。
就是这么清秀爱害羞的少年，或许有人跟他说过什么，一见到王然跟孙丽芳就迎了上来。
“阿姨好，我妈妈刚刚睡着。”
少年跟陈贵义简直是一比一复刻一般，整张脸上，孙丽芳都看不到糊涂姐的遗传在哪里。
同为女人，真是越想越生气。
开膛破肚为别人生儿子，付出一切，人家还不领情。
来的时候，王然就说了，“糊涂姐的儿子在附近一所高中上学，别看他说话会害羞脸红。”
“人家心可是向着后妈的。”
后妈？
那不是表姐吗？
他怎么好意思把“妈”叫出口？
不过孙丽芳现在没那么激动了。
经过周允石的点播，孙丽芳只想尽快把幕后的人抓出来。
其它的，她也不是上帝。
更何况，孕期进入六月份后，她的身体明显有了变化。
不想动，身体变得懒懒的。
孕期激素下，小腿变粗，胸口胀痛，肚皮发痒。
妊娠纹也长了几条。
拖着沉重的身体，孙丽芳坐在病房不远处等待。
跟王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昏昏欲睡。
直到一声尖叫，把她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不是糊涂姐吗？”
说着，王然猛地站起来。
孙丽芳随着看过去。
先前糊涂姐在床上躺着，看不清长相。
现在光脚踩在地上，女人的长相也就显露出来。
糊涂姐不丑，瘦高，短头发，很精明的样子。
只是不修边幅，脚指甲发黄，指甲盖厚厚的向里包着。
后脚跟烂得像戈壁上的裂纹，一块一块的。
就这么踩在地上，跟一个女人撕扯着。
可能是用上了地方土话的原因，孙丽芳有些听不懂她说的话，只是语速极快，一边说一边伸手打人。
“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奋力处还用上了脚。
这其实战斗力可以啊，孙丽芳看向王然——
“有点意思。”
小娇妻被单方面殴打，声音软软的，“子明，子明救我。”
她在呼唤自己的“继子。”，糊涂姐的儿子。
下一秒，场面急转而下。
陈子明冲进来，挡在继母面前，“妈，你给我松手！”
因为吵架，附近围了有一圈人了。
糊涂姐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听儿子的呢？
假意松手，再趁其不备，五爪弯起，狠狠地挠了两把。
只听女人一声尖叫后，露出来的脸已经有了几道血印。
还都不浅。
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病重”奄奄一息的女人能有这么大的爆发力。
既然糊涂姐不吃亏，孙丽芳她们也就作壁上观。
可是紧接着，陈子明的声音响了起来。
少年嗓音嘹亮，说完这句话后用力推了一把糊涂姐。
他说：“妈，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别丢人了行不行？”
这一次，好像是为了让别人听到，少年说的是普通话。
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医院走廊。
孙丽芳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她也不例外。
只是她设想了一下——
如果这是自己的儿子。
那不得呕死？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在女人心上刺几刀。
糊涂姐沉默了。
没有人站在她身边，周围人的目光跟议论她都不在乎。
光着脚，手上输液的针孔胶带还在。
没吭一声，就这么一步步走回了病房。
这边，陈子明扶着继母去处理伤口，声音温柔的很，“痛不痛啊？”
“对不起，我妈她就是个疯子。”
孙丽芳站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目送这场闹剧的结束，孙丽芳朝王然摇了摇头——
站在公正的角度来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外人没有权力插手。
但孙丽芳就觉得很噎。
她还是想起了前世自己做手术前，周心雅说的那一句，“算了我不跟你说，你就像个疯子一样，没事找事。”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一个母亲来说有多大的杀伤力。
跟别人吵架，她可以很快忘记。
但自己的子女不行。
她非常在意他们，所以孩子们的每句话都会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疯子，为情所困的疯子。”
孙丽芳喃喃自语。
她们都是为情所困的疯子，困在了“亲情”里面。
与此同时，孙丽芳心下已经有了个决定。
她要创业。
她要“招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