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衡猜的没错,季鹄钟果然来探望那群同乡了,同时还带回几个老弱病残的男人,以及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年们穿着褐色短衣,统一系着黑色的幞头,有两个还在腰间挂了短刀。
见到亲人先是叩拜,后又拿出军饷和赏赐来交给阿娘,另一些子女亡故或是没有子女的,都挤在屋檐下羡慕地看着他们。
这群人里还有一个特殊的——叶大远。
他寻了半天没寻见李织的踪迹,便问正和儿子哭穷的大娘,那大娘说:“李织去绸缎庄了,她手艺好,被绸缎庄的少东家看上,直接住在城外的庄子,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过了。”
叶大远无奈叹息一声,他娘已经没了,其他稍近些的亲戚也没了,李织就是他最后的亲人,可惜……见不到了,以后只怕也见不到了。
季鹄钟赁下了隔壁的院子,把大多数人都迁到隔壁去,但因为房间实在不够,李娘子、二丫母子以及云娘子就都留在了这里。
对此,郁衡没有意见,她们相处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一直想把她们赶走的宋厉也没有说什么,这个院子需要有“别人”在,不为别的,就为了郁衡的名声。
一个未婚少女若是独居,总会引起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窥探,甚至翻墙作恶;若是院中只住自己和郁衡,又会传出无媒苟合等恶毒肮脏的谣言;群居倒是个不错的解法,而且留下的几个人都很听话。
季鹄钟听说她们找的活都是又累钱又少,干脆替她们寻了个去处,众人又对季鹄钟感恩戴德,恍如再生父母。
就在众人开始搬本就不多的家什时,陈曦来了。
郁衡条件反射地看了眼院中负手而立的季鹄钟,将近两个月的军旅生活褪去了他身上残存的稚气,此时的他就像是蓬勃生长的柏树,傲然挺立、未来可期。
而陈曦刚好捕捉到郁衡的动作,心里一咯噔:这是恶毒女配在护食吧?她是不是会把我赶出去?
郁衡收敛情绪露出微笑:“三娘,你怎么来了?家里乱糟糟的,咱们去外面吧!”
陈曦:我就是预言家!
被郁衡拉出去的陈曦下意识地回头,忽的与季鹄钟视线相撞,季鹄钟猜测她是郁衡的朋友,便回一个礼貌的微笑,微微颔首致意。
郁衡:要命!男主开始释放魅力了,工具人小陈这是要当场沦陷吗?
“你找我做什么啊?”郁衡赶紧抛出话题,让陈曦醒转过来。
陈曦:得!连看一眼都不行,你也就能对付对付我这种小透明,有本事你去和孟宛刚啊?没有光环我看你怎么刚得过她!
陈曦瘪着嘴,不高兴的样子,还是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请你去家里作客呢!我专程来给你送帖子,明天去我家,我请你看好东西!”她打听过了,季鹄钟有两天假期,今天已经用掉了,明天下午才会出城去军营,她得尽量压缩这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能让恶毒女配以为自己还有可能,整天拿幻想当勇气。
郁衡:好东西?这是要贿赂我了吗?也好,季鹄钟明天下午就走了,我占着她的时间,她就没机会和季鹄钟接触了!
“好啊,我明天一定登门拜访!”郁衡接过帖子,“那你快回去吧?”
“我不!”回去?让你有功夫去缠着男主吗?不可能!陈曦接着道,“咱们一起去看衣料吧?天越来越冷了,得做新衣服!”
“行!”
两人挽臂而行,却各怀心思,仿佛一对塑料姐妹花。
傍晚,陈家的牛车帮忙把郁衡挑选的布料送回来,正做完饭的李娘子她们惊得目瞪口呆:她怎么买那么多?这些料子一看就是贵人们穿的,一匹得好几十缗吧?难道季大郎悄悄给了她钱了?
晚饭是大家一起吃的,所有人聚在一起,就像还在樱桃沟一样,只是很多人都不在了。等到众人散去,郁衡找到季鹄钟,说要单独和他说话。
季鹄钟疑惑:“你要跟我说什么?”
“下午来找我的女郎,你看见了吧?”
季鹄钟点头:“看见了。”
“我希望你以后再看见她,就当不认识,千万不要搭理她。”
“为什么?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季鹄钟不明白,且不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和下午那人说过话,单只看这两人的关系,再联想方才这句话,怎么都不合理。
郁衡却不想解释太多:“总之,你记住就是了,拜托了!”
季鹄钟:……
季鹄钟原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岂知翌日下午出城后,被几个仆妇拦住,而仆妇身后赫然就是昨日见过的女郎,他还没想通怎么回事,陈曦就走过来:“足下还认得我吧?”
“嗯,认得!”
“冒昧拦下你,其实是有事相求,我从衡娘那里听说你们私交甚笃,但你也当知道男女有别,我为衡娘名声着想,请求足下往后都远着衡娘些,无论少时有多少情谊,长大了就要遵循成人的法则,千万不要给对方添麻烦才是。”陈曦言辞恳切,眼神真挚。
戏很足!
可季鹄钟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我明白。”个屁!季鹄钟懒得理会打马走了,并给陈曦留下一片的烟尘,呛得陈曦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回城的时候,意外撞上了史家的牛车,史克猛地被颠簸了一下,腿上的旧伤顿时钻心地疼,两家车夫都知道小主人和对方的矛盾,也是丝毫不让,场面一度僵持。
史克和陈曦见牛车没走,便双双撩起帘子探出头,然后就对上了令人厌恶的眼眸。
史克:“冤家路窄啊!”
陈曦:“好狗不挡道!”
两人心情都不好,此时新仇旧怨一齐涌上来,只听陈曦吩咐一声:“拆了他们的牛车!”身后的健妇和扈从立即撸起袖子冲过去。
史家的扈从也不遑多让,双方人马顿时干起仗来,都卖力地想要在对方身上留点印记,好在小主人面前邀功。
就在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巡逻的武侯来了。
两人都被带去了衙署,偏巧郡守家的郎君来送皮裘,远远地瞧见了面色如花的陈曦,少年的心思顿时如一团火在燃烧,低头问了长随,又命人去打听,心不在焉地见了郡守后又恋恋不舍地回去了。而郡守忙着和下面的人商议节帅离开后的安排,并未注意到儿子的异样。
史克和陈曦都被敲打了一番,又交了罚款才被放出来,两人分道前,史克还放狠话:“别以为你攀附上了鲜香楼就敢在我面前猖狂,有你求饶的时候!”
陈曦冷笑:“有本事正大光明地跟我斗,别只会耍嘴皮子恶心人!”
史克被气的哑口无言,这几日他早就听奴仆回禀,说陈曦从前送他的铺子连日亏损,甚至还惹了好几家贵妇不痛快,货源有被别人半道截了,真乃祸不单行!
没有钱,史都尉又忙着北上的事,史克想对付陈曦都无从下手。
之前他还让人散布自己和陈曦的未婚夫妻关系,让人知道陈曦有多贱倒贴他,可流言还没来得及传播,他收买的人就出了各种意外,有一人还带了话回来,说陈曦如今是鲜香楼的合作对象,谁敢惹陈曦,就是于鲜香楼作对。
史克听了当场摔了一套茶具。
他不明白,一个卖餐食的究竟哪里来的本事,气不过的他还去堵了史都尉,史都尉听说儿子又惹了鲜香楼,揪着他的耳朵连连骂了半个时辰,简直跟翻旧账似的,把史克从小到大做过的一切荒唐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末了才说:“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惹鲜香楼!否则等我跟着节帅回陇右,谁也保不了你!”
“鲜香楼到底有何倚仗,让阿耶和节帅如此重视?阿耶若是不说与我知道,我心里是不服的!”
史都尉无奈,只说:“鲜香楼手里掌着好几条水道的漕运,你可知?”
“我知道,不过是一群水匪!”
“水匪?哼!那你可知,这些水匪都是从海船上退下来的?鲜香楼背后极有可能是曾经掌控海上贸易的某个大族,天下纷乱,到处都在打仗,打仗打的是什么?是钱、是粮草!你说节帅凭什么重视鲜香楼?”
如今再看陈曦,史克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他已经把人得罪死了,再无转圜的余地,此刻若是低下头颅去求和,只会堕了自己的颜面。
他不能把面子里子都输给同一个女人!
回家时路过鲜香楼,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只觉他浑身的霉运都是因此而起,却不料看到后门走出来一个短衣少年,那少年扎着褐色的幞头,手里还提了一只竹篮。
抬头时,那张脸漂亮的过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女郎悄悄穿了男装。
史克盯着那人的背影,脑中忽然浮现一张漂亮稚嫩的脸,心里忽然蹿出一团怒火,想起小时候被碎瓷片划破肌肤的疼痛,语气冰冷地与扈从说:“去查一下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