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临安市的天气湿冷的奇怪。
八月底便入了秋,气温却一直居高不下,夏天残留的暑气经久不散,让人无端烦躁。
时不时的一场雨没有浇灭这暑气,反而愈发潮湿闷热,马路上蒸腾的湿气直往人骨子里钻。
天空始终灰蒙蒙的,似乎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不详。
宋梓正出神,角落放着的手机却发出疯狂的震动。
同一时间,她的眉心一跳,那股不好的预感,顿时烧至顶端。
她起身跑过去,是昨天刚打电话回来说下周五就可以结束培训会议的宋母,她还笑着问宋梓要给她带什么礼物回来。
宋梓接起电话,对面的宋母却沉默一瞬,才颤抖着语调说:
“阿梓,你爸爸出事了,你快回家来吧。”
宋梓心下一咯噔,强自镇定下来:
“好,妈妈,你别着急,我马上回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发冷地收拾好东西,脚步飞快地向外跑去。
“宋宋!你怎么了!”顾佳一扶住踉跄一下,险些没有站稳的宋梓,皱紧眉头担忧地看向她。
宋梓紧紧地抓住顾佳一的手臂,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神色有些恍惚地交代她:“佳一,我现在有点事,拜托你等会儿梅老师问起,帮我解释一下,谢谢。”
说完宋梓没精力再去理会顾佳一的追问,大步向外跑去。
外面的街道空空荡荡,渺无人烟,宋梓等了十几分钟才打到了一辆空的出租车。
宋梓好不容易打到一辆空车,搭上车跟司机报完地址。那位司机或许是看着宋梓的脸色实在不好,担心出什么事故,连车速都快了不少。
窗外的天空低沉昏暗,浓重得仿佛有一张网密密实实遮掩下来,让人觉着呼吸的空气都带了几分压抑。宋梓咬了咬唇,因为过度用力,下唇被她咬得发白,她却好像好无所觉一般。
她把被自己握的有些发烫的手机紧紧地捏在手心,仰头往天空上方看去,努力地把到了眼眶的眼泪逼回去。
宋父是警察,还是警种中时时刻刻与穷凶极恶的毒贩对峙的缉毒警,她想不到母亲口中的出事是怎么了。
是受伤了?还是······殉职了。
宋梓摇摇头,努力地挥开脑中最坏的那个猜测。
很快就到了家,宋梓抬手遮掩了一下有些雾蒙蒙的眼睛,支付车费,起身下车。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那空气有些凉,她猛然吸入,便被那刺骨的寒意呛得不住的咳嗽起来。
宋梓整理了一下心情,一步一步脚步虚浮踩着楼梯向上走。
她掏出钥匙,手指颤抖,钥匙对了几下都没有成功插进孔洞。
“咔哒”一声,门从内打开。
是一个面孔有些陌生的男人。
宋梓愣了愣,警惕地发问:“你是?”
那人让开身子,露出背后沙发上坐着满脸泪痕的宋母。
宋母颤抖着语调:“阿梓,这是你赵叔叔,快进来吧。”
宋梓微微低头打招呼,“赵叔叔好。”
赵新井看着神似故友的宋梓,不由得苦笑一声:“是阿梓吧,我经常听你爸爸说起你。”
屋内气氛沉重又凝滞,宋梓换好鞋子进来,终于忍不住问道:“我爸爸,他出什么事了?”
宋母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哭腔:“你爸爸他去世了。”
说着又将脸埋进手掌,单薄瘦削的肩膀不住的耸动,发出沉闷的啜泣声。
赵新井站直身子,冲两人敬了一个军礼,红着眼圈解释:“宋队是英雄,组织永远铭记他。”
宋梓还是有些恍惚,追问:“不会吧?爸爸不是只是去出任务了吗?”
“他说了这次回来带我们去迦南啊。”
“他一向不会骗我们的。”
“赵叔叔,您别开玩笑了。”
说到最后宋梓已经忍不住话语中的哭腔,她似哭似笑地拽着赵新井的衣角,不停地追问,只想得到一个宋父还安好的消息。
赵新井心疼地摸摸宋梓的头,却只能残忍地告知真相:
“阿梓,宋队是在任务中出事的。”
多余的他不便跟孩子说,他又想起队长临走前,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
“我这次回来,一定要带着我媳妇和我闺女出去旅游一趟。”
说着他伸手锤向赵新井的肩膀,嘲笑道:“你这小子,眼馋吧,谁让你一把年纪了媳妇都还没有,学着哥一点!”
赵新井看在他要出任务的份上,忍住锤回去的冲动,敢怒不敢言,叮嘱:“老大,任务小心,平安归来。”
“当然。”
宋父出发的时候,是清晨,远处一束金光穿过雾霾,是再祥瑞不过的征兆。
宋父冲站在车前的一群人挥手告别,背后是渺渺日光。
他这一走,带着众人的担忧和期许。
他回来,却只剩空荡荡的衣冠冢。
怎么会这样呢。
宋父三个月前还在笑着说,等他这一次任务结束,估计会有很长的假期,正好宋梓期末考完试,就带宋母和她出去旅游。
去风和日丽的迦南省,那边有一望无际的碧蓝的海。
那时候的宋父还语带歉疚地将宋母的手牵着吻了吻,惹得宋母羞恼地打了他一下,宋梓在旁边偷笑。
怎么就离开了呢?
怎么就抛下她们离开了呢?
这一刻,宋梓心底竟然泛起了一丝丝对宋父的怨恨,更多的是自责。
她不敢去想,她身处安宁之处,甚至心猿意马的时候,她的父亲或许正在枪林弹雨之中;她欢欣雀跃之时,宋父或许在死亡的边沿挣扎。
宋梓坐在宋母旁边,将脸埋进宋母的肩膀,触及单薄的骨骼,她又忍不住泪越掉越厉害。
什么时候,妈妈这样瘦了啊?
客厅的灯光晕黄温暖,却暖不了母女两人悲痛的心。
似乎整个心似乎也泡在了冬日的寒冷里,一点点被那凉意侵蚀,再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