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前些日子堆积的工作有些多,宋梓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加班到九点左右才回家,诺大的办公区只有她的办公室亮着灯。
这天开车回家,她正想调转脚步去超市带一些芋圆的小零食。
突然想起前几天夏芝得令从家里解封,带走了拜托她照顾的小狗崽子。
宋梓脚步一顿,又转身按下上楼的电梯。
刚从电梯出来走了几步,在门前按下指纹,门后却没了那个她一回来就兴奋地围着她打转的小狗崽子,落地窗或许没关,吹来一阵冰冷的风,宋梓幽幽叹了口气,有些迈不开步子。对门忽然从里面打开,纪璟出现在门口,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背后昏黄的灯光照下来,映得整个人有种独特的温柔,像是在时光中始终不曾离开过。
“吃饭了吗?”纪璟冲她招招手,“我今天试着做了几道菜,要来尝尝吗?”
她看见他忽然出现,不知道为何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恼怒,没说什么,进门低头换鞋,动作顿了顿才开口,声音有些无精打采,
“我把东西放下再过去。”
纪璟似乎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没有进门,就倚靠在门边等着她。
宋梓本来是不太饿的,也没什么做饭的心情,被纪璟的邀约又忽然激起胃内的空荡。她放下东西洗了把脸才走出来,一出门就看见纪璟站在门口等她,一时间愣了愣,下意识开口,
“你怎么站在这儿?”
纪璟笑了笑,眉眼清隽温软,
“我在等你啊。”
纪璟领着她坐在餐桌前,从厨房端出菜,“我试了几次,试了试味道,应该还不错。”
宋梓却没动筷,直愣愣地盯着纪璟瞧。
纪璟不由得摸了摸脸,失笑,“怎么了吗?”
“没有。”宋梓摇了摇头,低下头夹了一块肉片,惊觉味道还不错。
入口酱汁四溢,表面酥脆,内里却软烂。
她又盛了一碗汤,瓷碗里的白汤带着点滴油星,在翠绿的葱花和橙红的胡萝卜丁的点缀下令人食欲满满。
“怎么样?”纪璟问她。
宋梓默默加快了夹菜的速度,分神回答他,“还不错嘛,以后做饭的事就交给你了。”
纪璟微笑接过这个任务,垂着眼帘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以后我在家就我来做饭,偶尔出差的时候你就自己动手······”
他越说越远,宋梓觉得有些不对劲,迷茫地抬头,“怎么就固定饭友了?”
纪璟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认真又带着一丝缱绻,微微笑着有些诱哄的意味,
“你难道不是一直会在这边?我当然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句话说的实在有些暧昧,宋梓不知道她是不是多想了,想到什么,心底一惊,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工作调动了。”
纪璟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倒也没再纠结,转而问起,
“快过年了,有什么安排吗?”
宋梓忽然有些难过起来,明明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如今却因为短暂的陪伴和安慰,和心底莫名其妙似乎自身光裸的不安都落在人眼底有些难堪。
她一直上扬的嘴角落下来,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淡得似乎成了一阵风,
“大概会出门一趟吧。”
宋梓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甚至有些失礼地开口,“我吃的差不多了,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害怕再待下去会留念这片刻温存,将一切苦痛尽数挥去。
宋梓在经历过数次命运的戏弄后,终于了解到,人生来就是为了失去,罪孽深重之人,不可沉迷,不可拥有。
我一直会在你身边。
这简直是最大的谎言,时光的碾压之下,众人皆是尘埃。
曾经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父亲,走了;再后来,母亲也走了,她跟这世间的牵连愈浅,终是如浮萍一般。
**
纪璟发觉宋梓今晚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等他反应过来,宋梓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前了。
他急忙起身,甚至膝盖撞到了椅子腿也无所觉,他伸手拽住宋梓,语气急切,
“阿梓!”
宋梓却已经将情绪整理好,顺着纪璟的力道转过身,面上平静,甚至带着一抹故作淡然的笑,
“怎么了?”
纪璟欲言又止,手却坚定地没有放开,“阿梓。”
宋梓动了动手腕,“我先走了。”
她那些掩藏的淡然无谓外表下的那点点卑微在漫长寒冷的冬夜中因为些许温情毫无预兆地汹涌而至。
宋梓自幼聪慧,并非看不懂纪璟的用心良苦,他和她相处的时候,微妙的纵容,和体贴,一如曾经。她在最初归来之时,也曾动过念头,却因为内心的卑微止步。
她自认不再是一个贪心对命运有所期待的人,可拥有纪璟这个念头如同春花烂漫逐渐生根,八年前便想拥有,如今重逢发现那个念头一直在心底,每看一眼,那个念头便会加深一分。
宋梓天真地以为这种想法可以抑制,可总是因为纪璟的温和纵容越发丢盔卸甲,每天晚上临睡前和早上清醒前的那一刹那,那种想要拥有的感觉强烈到她自己都会被吓一跳,宋梓心里清楚地知道,原来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想拥有这个男人,一如既往。
能够站在纪璟身边的那个人,该是光风霁月,该是温暖干净的,或者明艳阳光,总不该是像她这样的。
藏于淤泥,再也走不出去。
她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男人的声音清润地就像泉水划过,带着熟悉的温柔,浓烈的仿佛陈年的美酒,他说,“你的犹豫,你的彷徨,你的憧憬,我都知道。”
宋梓却猛地甩开,嗓音甚至因为过激的情绪有些尖锐,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是个拖累!我根本不是个正常人!我有病!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我!”
“我这样的人,没人会喜欢我的真面目的!”
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爆发,那些深夜中辗转难眠的记忆,在手腕上悬垂的刀尖,在床头柜上摆放的药片,那些自我唾弃的经过,终是在这一刻宣之于口。
“我知道,舍曲林,我看见了。”直到男人拥住她,在宋梓耳边轻声说出。
宋梓一直颤抖的身躯突然停滞,却并不是安心下来,反而是将所有不堪揭穿后的极度恐慌,随后是更猛烈的挣扎。
“你走啊!放开我!”宋梓紧闭着眼,不敢睁开,害怕在纪璟眼中看见失望。
男人高大挺拔,他的怀抱密不透气,紧紧地让她无路可逃。
“我爱你,阿梓,我永远爱你。”
她听见纪璟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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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璟低头,正好可以看见宋梓紧绷的下巴和通红的耳朵,他将小姑娘的脑袋压在颈窝,在她耳侧温柔地亲了一下,
“我永远爱你,永远在你身边。”声音低沉舒缓,带着一种极致的诱惑和包容,每个字都那样地轻,又那么的坚定。
天空中的月光穿过落地窗,落在客厅的地板上,皎洁又洁白,如同纪璟在她耳边的低语。
宋梓被纪璟突然的话打得一愣,手撑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轻轻地推开一点,,缓缓地睁开眼,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玄关处只有一盏闪着昏黄暖光的顶灯,映在纪璟浅棕眼眸中,温柔又深情,亮的耀眼。
“我很不好的。”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有些狼狈地解释。
“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他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回响在她耳边,神奇地安抚了她焦躁的情绪。
他觉得她很好,她真的很好吗?
“我的小姑娘,温暖又赤诚,有一颗最为宝贵的赤子之心。”
“她只是生病了。”
纪璟大拇指在宋梓耳侧有节奏地抚弄着,不由自主地安抚着怀中人的情绪。
宋梓咬了咬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说,“我有抑郁症,已经三年了。被我朋友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了自残的倾向,我甚至还尝试过割腕自杀。”
她说到这儿,抬头看纪璟,却只看见了他眼中划过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我很不好的,站在你身边的人,不该想我这样,在阴霾之下,挣脱不出。”
纪璟打断她,语气坚定,又带着一丝温柔包容,
“可他们都不是你。”
“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你。”
“可这对你不公平······”宋梓还想说什么,却又被纪璟打断。
男人松开怀中的小姑娘,温柔地抚了抚她湿润的眼角,
“还记得我八年前说要给你的奖励吗?”
“我找了这么多年的珍宝,如今回到我的身边,本就是上天的眷顾了。”
“从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而已。”
“小阿梓,谢谢你又回到我身边。”
八年前,从他身边剥离的,终于在此刻,重新回到他身边。
宋梓被接二连三的纪璟的自白打的手足无措。愣愣地开口:
“那一年,你说的奖励,就是这个?”
“当然不至于,那时候我们年纪还小,只是要一个约定罢了。”纪璟有些无奈的开口,“不能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