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华带队到达靳进家门前时,敲门无人应答,只思考一瞬,便命人破门而入。乌央央一拨人进门,却并不是想象中靳进潜逃,家中凌乱无人的场面。
相反,屋中灯火通明,靳进站立在露台边的画架旁,正取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细细擦拭。见到来人,也并无惊慌失措,靳进朝吴国华点头致意,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
“可以等我一会吗,我还有最后一笔没有画完。”靳进轻声请求,态度平和,如同来人并不是正以枪指着他的警察,而是正等他赴约的好友。
吴国华快步靠近,厉声喝道:“不许动,跟我们走一趟!”
靳进被靠近的刑警押住,眉间轻皱,眼神追逐着被痕检员收走的画作,呢喃道:“差一点,······最完美的绝望之花。”
头顶的吊灯照下一片洁白光亮,未收起的画作上赫然是丁欣悦的画像,娇俏少女身处在一片泥泞中,污秽如同触手一般缠绕,她睁着眼,眼中是惊恐和未退却的喜悦交杂,脸颊边泪痕未干,整幅画笔触阴暗,又充满着莫名的凌虐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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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璟到达警局时,吴国华正好将靳进提回来审过一轮了。吴国华迎面走来,面色沉郁。
看见纪璟,他勉强勾唇笑了笑,道:“小纪,正好你来了,这边需要你的协助。”
纪璟点头,看着吴国华走进审讯室。
推门进入,靳进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安静回视对面的刑警,闻声抬头,还微笑着朝来人点头致意。
室内冷白的光照下,映得他嘴边的那丝笑意诡异又渗人。
吴国华拉开椅子,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坐下,朝一旁坐着的付觉点头示意开始。
“你和丁欣悦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学生,一个天分极佳的小姑娘。”
“你们平时关系怎么样?”
“我是她的老师,她对我很尊敬。”
“······”
“九月十一日晚上七点到九点,你在哪?”
“我在市美术馆看画展,警官,您不是才问过吗?”靳进弯弯眉眼,唇边是讥诮的笑意。
如今经过技侦还原,丁欣悦的那幅画的眼睛里面其实是一人被围殴,周围的人冷眼旁观,色调灰暗,场景压抑,那人头顶却独独有一束光,恰巧对应他们之前对丁欣悦处境的分析;经过便利店老板的辨认和监控录像,那时候给咸志文打电话的人可以基本确定是靳进:而抓住靳进时,他正在画的那幅画,也是已过世的丁欣悦。
但还不够,这些并不能直接证明靳进就是杀害丁欣悦的凶手,靳进也是心里明白才会有恃无恐地挑衅警方。
审讯室单面玻璃外,纪璟戴着蓝牙耳机,面对着眼前的审讯场景,目光沉沉。他一手揣在制服裤兜里,一手把玩着一枚打火机,衬衣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纪璟十指交叉,揉捏几下,发出咔咔的细响。
他抬手敲敲耳机,“吴
“宋姐姐你别不相信,他们说今早警察已经来了一波了。”林嘉见宋梓没应和他,以为他不信,声音略略提高。“刚刚我出来时也看见几个警察往教务处走!”
“嗯,你记得平时注意安全。”宋梓回头仔细交代。
下车,宋梓拍拍林嘉的头,又交代了一遍,看着他蹦蹦跳跳地跑进单元楼,开车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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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璟和付觉等人走进教务处,一个外表圆润,秃顶的中年男人迎上来,自我介绍:“警官您好,我是十一中的教导主任。”他搓搓手,眼神闪烁,往后看了看,“上午这位警官刚来过,我已经把丁同学的情况交代得差不多了。”
“丁欣悦,高一年级三班学生,学艺术,相貌姣好,追求者众多,在女生中风评不好,流言颇丰。”纪璟翻了翻记录板,抬头问,“上午来时她的绘画老师和班主任不在,现在能带我们去找他们吗?”虽是疑问的语气,口吻却不容置疑。
“可以可以,上午靳进老师去画廊了,马友蓉老师去隔壁市学习,刚回来。”教导主任油光满面的肥肉抖动着,讪笑着,“我这就打电话叫他们过来。”
“不用,画室和办公室在哪?我们直接过去。”纪璟拒绝了教导主任的陪同,向画室走去。
路上,付觉挠挠头,开口,“纪哥,这教导主任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啊。”他又回想了一会儿,“上午来时也不这样啊。”
付觉是纪璟在公大读书时的同寝舍友,毕业后进入临安市本地公安局,纪璟则出国留学,断了一段时间联系,感情却还是很好。前几天纪璟出差回国两人刚聚过,没想到这次正好付觉又被吴国华安排来和纪璟交接工作。
“太过谄媚,急于撇清关系,”纪璟大步向前,声音沉稳有力,“眼神闪躲,我们走时明显松了口气,他有问题,回去查查他昨晚在哪,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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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到处陈列着画架,绘画模型,四处还有散落的颜料,狼藉一片。纪璟进门时,靳进正在整理画布。男人年纪约三十,身着白衣黑裤,续着一头齐肩短发,用皮筋随意扎起,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有神,傍晚的暮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映出漂亮的光晕。
了解来意,靳进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擦手,露出一截表带,表情沉痛遗憾,说道:“丁欣悦同学啊,我之前的确建议过她父母送她走绘画这条路,”他转身指着身后的墙,上面挂满了证书,一眼望去,好几个都是丁欣悦的名字,“她是个天才。”
靳进带着他们看丁欣悦曾经的画作,色调优美,笔触凝练,带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每一幅画作似乎都有一种忧郁的意味。纪璟他们以非专业人士的角度都能感受到美妙的张力,不难想象,丁欣悦的前途一片光明。然而,她的手再也无法握住画笔,她的未来止步于那个雨夜。
纪璟看着墙上的几幅画作,皱皱眉,这几幅画较之前的色调风格明显改变,颜色变得鲜艳,风格逐渐明丽。
付觉顺着纪璟的眼神看过来,莫名惊叹:“感觉她的情绪突然变得欢快起来。”
绘画和音乐都是创作者内心的投影,情绪的宣泄。绘画的色调灰暗,音乐的基调沉闷,那创作者那刻的心境也绝对称不上美妙;相反,绘画的色调明丽热烈,音乐的基调欢快,则创作者那一刻的心境一定是轻松愉快的。
靳进微笑着回答,带着怀念的意味:“因为为了更贴合艺考评委的口味,我建议丁同学多尝试尝试其他风格。”深夜,临安市公安局灯火通明,警员们来来去去。
审讯室里,咸志文缩在椅子里,西装经过挣扎折腾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白衬衫领口浸了汗渍泛着黄。
吴国华带着付觉推开门,走进审讯室。拉开凳子,凳腿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像极了死者临死前的哀鸣。
看见来人,咸志文猛然睁大双眼,下意识站起,却又被束缚在椅子上。他急急喊道:“警官!我能提供的情况都说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付觉眼一横,喝道:“坐好。”
他翻了翻记录本,沉声:“九月十一号晚上八点到九点,你在哪?”
咸志文抬手擦擦额头渗出的汗:“那天,我还记得,我在办公室忙着赶教案,一直到学校快关门才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警官!丁欣悦的事真的跟我没关系!”
“你那天没见过丁欣悦?”付觉又问。
“见过,她那天拿着请假单过来找我签字。”咸志文眼神闪烁几下,撇开目光,“我跟你们反映过的,她被靳进推荐去参加水梁市的集训。”
“签完字她就离开了吗?”付觉向前倾身,紧盯着咸志文。
“对,我签完她就拿着请假单离开了。”咸志文的话突然顺畅起来,眼神盯着一角,嘴角放松。
付觉将记录本往他面前狠狠一拍,“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丁欣悦书包拉链上怎么会出现你的皮肤组织?”
咸志文忽的一僵,脸色涨红,“这,这,我也不知道,她的书包上面,怎么有我的皮肤组织啊!”他开始挣扎,五指握紧又放松,“她的死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吴国华从进门开始便一直沉默,他缓缓开口,“那你说说,你那天到底在办公室做了什么?”
咸志文埋着头,干掉的发胶显得油腻又邋遢。
“我没干什么啊,我就碰了她几下。”他呐呐道。
付觉听着,嘴里忍不住爆了口粗话。碰了碰,谁都知道,这老男人嘴里的碰一碰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只摸了她几下,”咸志文抬起头,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嘴上是干裂的死皮。“她动静太大了。”
“我没杀她,我就摸了几下。”咸志文神经质地一遍遍重复,犹如逃不出的困兽。
纪璟站在审讯室外,抬手按住蓝牙耳麦,轻声道:“问他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吴国华意会,身体前倾,眼神下压:“看你这样,不是新手了吧,是什么打断了你?”
咸志文抖动的身体忽然僵硬,他的头彻底低下,避开吴国华的眼神。
“那天,我办公室的电话响得我心慌,加上她挣扎得太厉害,就没那兴致了。”吴国华明白,这是起不来了。纪璟抱着手隔着单面玻璃地看着咸志文不住地抓挠头发,指甲里挤满了淡红色的皮屑。
宋梓从前偏爱暖色调,卧室里面凌乱却带着生活气息。她的母亲总爱一边念着叫她女孩子别一天毛毛躁躁,一边将她的毛绒玩具摆放归位。只是现在她的屋子一片黑白冷色,干净整洁,也冰凉冷漠。
她还记得她还和纪璟冷战过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想起,的确是她不懂事,莽撞不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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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微微鼓起一个小包,周围堆放着毛绒玩具,整个画面安逸又温馨。一旁的闹钟指针转着到了七点,开始蹦蹋着吵闹。
宋梓整张小脸都皱巴巴地拧着缩在被窝里,企图用柔软的被子隔绝闹铃声。闹铃响了几次后终于停止,宋梓又在被子里缩了几分钟,瘪着嘴认命地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
少女睡眼惺忪,眉眼本是凌厉的长相,眼尾上挑,却因为眼中常含的三分笑意显得乖巧而娇俏。宋梓的眼睛半闭着,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一头微卷的茂密发丝乱糟糟地披散在肩上,活脱脱像是个小疯子。
她下意识揉了揉双眼,眼角被揉的微微泛红,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下床。
宋梓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举到眼前,锁屏上是纪璟发来的一连串微信消息,最新的一条:“出来。”
理智几乎是一瞬间便占领了高地。
那边冷冰冰的两个字发来,宋梓下意识听话,快速下床。当脚踩上实地,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俩现在正处在冷战期,想着几秒前的狗腿样,宋梓恼羞成怒,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朝卫生间跑去。
只是大概睡了整夜美美的觉,她的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一个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地砸在地毯上。
宋梓脸埋在柔软的地毯里懵了两秒,一股子怒气冲开了她最后的睡意。
她起床气一上来,抓起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一通抱怨:
“被绊倒了!干嘛周末一大早叫我!”
那边没有回应。
等宋梓碎碎念完才想起,他俩的冷战其实主要是纪璟单方面的不理人。两人平时虽常常互怼,仔细说起纪璟包容她比较多。宋梓个性热情神经大条,常常忘这忘那,对别人总是掏心掏肺地好,也吃了不少亏,还是不在意;纪璟则个性清冷,外表冷漠,看着就不太好惹,帮着宋梓处理了不少烂摊子。
这次是因为宋梓上周没忍住顾佳一的软磨硬泡,陪她瞒着大人出门看演唱会。结果路上被人偷了钱包,两人孤苦伶仃地等着纪璟的拯救。纪璟到的时候,两个女孩正傻愣愣地站在火车站门口吹风。当夜纪璟用他的身份证开了间房让他俩住,自己一人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将就了一夜,第二天才带着他们坐着大巴车回家。
这事儿本来是她做错了,纪璟因此生气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宋梓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又拿起手机,发了一个小猫撒娇的表情包。
等了片刻,纪璟回了一个冷漠的jpg表情。
宋梓扬扬眉,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这还是之前她分享给纪璟的表情包。她洗漱完毕,又在衣柜前磨蹭了一会儿。随便挑了一件白色卫衣和格子裙套上,她个子是南方女孩中少有的高,因为从小练舞,体态也是一等一的好。
换好衣服,宋梓拉开门抓起桌上的早餐朝外跑去,回身朝听见动静从厨房探身的妈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