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战到底是个男子,学的是孔孟之道,讲究的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若非必要,不会和女子动手。
两人便一人占了一张板凳,对骂了起来。
我和沐雨只怕他们说到激愤时,口水落到桌面,被他们污染了。
戚无双和阿默也很默契地一人端了一盘菜,米饭扣在上面,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四人蹲在一边,心知这顿饭是吃不团圆了,我抱着酱肘子悲愤啃了一口,心里想的是,白瞎了我的一桌子菜,还有给他们的月钱。
下次散伙的时候,也不用发银子了。
但一桌子菜还是要准备的吧,煽情的话又该如何说?
总之,有点想不明白。
要不然,还是直接逃吧,告别仪式不搞也罢。
“苏掌柜,酱板鸭我能吃一块吗?”
我手里抱着酱肘子在啃,腿上还放了一盘子的酱板鸭,戚无双隔着沐雨问我。
同时看向我的,还有阿默,我有点不情愿,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肚皮上的肉,腿是要留给沐雨和桃夏的,我偏爱板鸭的翅膀,自然是不会给他们的。
桃夏和苏战骂了半晌,骂累了,桃夏自然地从我这里拿了个鸭腿吃了,苏战端着酒喝了一口,一行六人有板凳不坐,偏偏蹲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什么文人风骨、淑女气节,全都抛到脑后,皆不如手中一碗饭来得香。
酱鸭的身子被苏战抱走了,我吃了个油汪汪的肘子,还有两个偏爱的翅膀,也是十分满足。
桃夏和沐雨靠着我坐着,我们便在院子里欣赏着星空。
“掌柜的,没有战争真好。”
“这种平静的能一眼看得到头的日子,真好。”
那边三个男人,一人抱着一坛子酒喝得不亦乐乎,就差没有结拜成为异姓兄弟了。
看了一眼那边三个醉成一摊的男人,我想了想,随他们吧,虽是浮光幻影,终有破的一日,那就等着它破了再说。
日子过得平淡,戚无双不在客栈的时间越来越长,苏战反常地不再向我告状,也变得沉默起来。
这里毕竟还是在盛国境内,恐怕不打仗了,戚无双很难再混入流民里回到漠北。
我原以为戚无双会是最先离开的,没想到最先走的是苏战。
时隔五年,再见苏洵炀的时候,他已经是个髯须大汉,自鼻梁到下颌处,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再也没有不负当年的英俊了。
他手底下带着的兵,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地立在客栈外,只自己进了门。
他让小二上茶,阿默替他上了一大碗叶子茶。
苏战则殷切地上来问他吃点什么。
苏洵炀看着苏战,咧着嘴大笑了起来,笑声像是在说:原来,你也有今天。
等笑过了,才单膝下跪,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我看着苏战脸上有一瞬间的懵懂,很快就被疑惑取代:“这位将军,你是不是喊错了,我只是盛国的大皇子,你……看着有些面生,我记得盛国没有像你这样的将军。”
至少,当年带着他来边疆的,不是这个人。
苏洵炀周了周眉,耿直地说道:“您是怎么了?陛下登基已经三年有余,早就不是皇子了。”
苏战猛地回头看着柜台中的我,不可置信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我难道是真的有病?”
我干笑,粗着声音回道:“那可不是……不是,陛下,民女的意思是,您好像是失忆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场面甚是滑稽。
若苏战并未经历那些黑暗时刻,或许,他也能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的明君,我和他或许也可以以普通的表兄妹相处。
但……世上没有如果。
“将军快请起。”苏战脸上的茫然更胜,但他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在一个保卫国家的将军面前失了礼数。
不过很快,他就维持不住了。
他在这小小客栈里,可是听了很多次别人骂如今的皇帝的,难道这些并不是辱骂父皇,而是他这个新登基的皇帝?
想到这里,苏战又瞪着我。
“有不少事我都忘记了,只觉得将军面善,不知将军贵姓?”
苏洵炀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却不是看我,而是看向阿默。
阿默眼帘未垂什么话也没有说。
“陛下,微臣姓苏。”
“苏?”苏战微微蹙眉,道:“可是平阳侯府苏家?你是我外族家的表弟?”
苏战眼前一亮,又十分亲切地握住了他的手,让苏洵炀觉得极为不适,却又不敢甩开。
我招呼其他人出门:“陛下、您和将军恐怕有私事要聊,我们先去后面候着,若有需要,您在传唤。”
我巴不得苏战一直都想不起来,这样我们这些人也就不会有危险了,但我想了想,一旦回到皇城,被太医医治之后,这失忆和被封的功夫,岂不是都要露馅?
我看着阿默,说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我之前让沐雨把皇帝的内力给封住了,他也不记得自己会功夫这件事……”
阿默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害怕。
“所以,你能不能跟着他回宫,然后找机会让太医不要说实话?”我是带着笑意问他的,若他不愿意,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
阿默想了一阵,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去了前厅。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有一点我能确定,他既然同意了我的请求,便一定能做到,毕竟他可是苏洵逸啊。
我低头轻笑,觉得若是有缘,兜兜转转也会在一起,便不管那是正缘还是孽缘。
苏战带着苏家两兄弟走了,没有同我告别。
第二天一早,苏洵炀带着一箱子金子送到了客栈,还有一封苏战的亲笔信。
“这是陛下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特意差我送过来的。”苏洵炀看着我,目光灼灼,像是要吃人。
“多谢,那我便不客气了。”我让沐雨和戚无双抱着箱子去了后院,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苏洵炀一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他今日并未穿盔甲,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腕,有些刺疼:“云云,五年了,你还不愿意跟着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