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历史,从来就没有如果,已发生的事,自然就已是既定事实。
赢江倒是满脸淡然,没有因为赢均的恩宠而表现出什么诚惶诚恐的表情或者是姿态,也绝非是他已经习惯于赢均的偏爱而嚣张跋扈到毫不在意已经到了这个级别的恩宠,而是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只有少数人提前会知道事情,会让赢江究竟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按道理来说,赢江此时纵然是面目狰狞双眼血红也绝对符合常理,能够这样面无表情,淡然处之,已经令人很是忌惮赢江心性之狠辣,城府之高深了。
然而实际上,这场交易显然是双方各怀鬼胎了………接下来出场的新娘子面纱之下的脸如果真的是李笙,恐怕赢江会让这里血流成河了。
交易,从来都是一种有意思的东西。
赢均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有惋惜,有欣慰……也有自责。
阿凝啊……你看见了吗?你的孩子,终究还是走上了命运给他安排的路,变成了你最不希望他变成的人……可是,你也会在惋惜之中,也有欣慰与释然吧……你的儿子,终是不可能平庸一生,阿凝,不要怪我,我只能做到这些事情了………
他的手指轻轻敲动着案面,看向一旁王族御用司命官,微微点头:“可以正式开始了。”
一身玄鸟族纹衮服的司命闻言对着赢均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后,起身,朝着下首拉长音朗声道:“开——始!”
顿时,笙乐丝竹的轻柔音乐响彻在大殿上,道道喜乐杂糅而出,混合着轻柔的声乐显得悠长而又欢快。
片刻后,三十六名女官鱼贯而入,拉起一条纯由天蚕血丝织就的地摊,距离整齐,神情肃穆的夹在两道,臂上挎一花篮,其中满是粉红色的桃花瓣,在烛火的照耀下,艳美的仿佛能灼烧眼睛。
随后一道身影,在众多的女仕簇拥之下,身着一身纯白的华贵长裙,尾曳的群袍足有四人为之撑拖,秦人素来男尚黑服,女尚白袍,婚嫁之时亦然如此,新娘子身姿修长充满着活力的少女身躯被宽大的婚服尽数隐藏,那张脸覆上一面并不透明的白纱,满头繁杂瑰丽的头饰,如同那盛夏之时,美绝耀眼的樱花开放的刹那,那披散在背的银色长发倒是美绝,根根发丝晶莹而润泽,很难让人想象这样的发若是在掌中把玩,该是何等惊人的触感。
纵然是看不清楚新娘子的具体姿容与样貌,但是毫无疑问的,所有人心中都能给这位秦唐彼此征战攻伐数百年来第一位远嫁秦国和亲的唐国公主一个评价——倾国之容。
众宾客一时鸦雀无声,他们的目光死死的全部盯在她的身上,心中一股妒意不可避免的在心中蔓延开来。
这个女人岂止单纯只是一位有倾国之色的绝代佳人,要清楚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绝色的美人纵然罕见,却也绝非是千百年难遇一回,在座的这些,哪一个人不是站在大秦权力的上层,甚至是巅峰?绝色的佳丽虽然难得,却也绝对都曾经一亲芳泽,但是这个女人除了那面纱之下的倾国之绝色,却还是秦唐数百年征战攻伐以来,有史以来第一个,远嫁秦国和亲地唐国公主!
如果迎娶这样地女子,岂止是得了一个绝色佳人那般简单?这更代表了征服,唐国数百年来终于选择向秦国远嫁和亲公主以暂时终止战争,没错,唐国低头了,以唐国王族女人为代价,向秦国低头了。
终于,斗了数百年的玄鸟族徽的男人们,终究还是胜了麒麟族徽的男人,让高傲的麒麟族徽交出了一个同样属于麒麟族徽的女人,来暂时终结战争。
想想吧,将这样的女子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那绝对将是肉体上与精神上的极致快感,那种征服感,岂是一般的什么女人所能够有的?
更何况,迎娶这个女子的意义绝非那么简单,放眼整个赢家江山,谁能代表秦国接受这次和亲?
不是拥有玄鸟族徽的人,岂能拥有这种资格?而纵然是拥有玄鸟族徽的,如果不是那个王,哪个拥有玄鸟族徽的有这个资格?
纵然是秦王已老,但是,如果不是这个国度的继承者,哪个又有资格与地位去代表玄鸟族徽的男人们,去接受麒麟族徽的低头?
这既是亵渎了玄鸟族徽的荣耀,也是在亵渎了麒麟族徽的荣耀。
所以,最终迎娶李笙的是赢江,那么这一切,还是不好解释吗?
这基本已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赢均心中的继承人是谁,赢江代表着玄鸟族徽去压服麒麟族徽,完成了先祖赢筱的心愿。
想必若是赢筱泉下有知,李烬已死,那么想必赢筱的开怀大笑已经震动了整个九幽黄泉,李烬的棺材板,已然是压不住了。
随着新娘在众女侍的簇拥之下缓步上前,女官们纷纷高高抛洒起了花瓣雨,片片朵朵如雨降下,落在新娘的头饰上,肩上,发上,长裙上,美的令人窒息。
随着新娘步步走来,所有人脸上表情不一,有嫉恨,有漠然,有不岔,有羡慕。
赢江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缓步走来,此刻美的令人窒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冷酷的让人心寒,如同是在看死人。
他的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那一片微微颤抖的花瓣,还有那女人轻轻颤抖的袖袍,那几个看起来极为恭顺的女侍,正在死死的控制着那个女人,细腻白嫩的手背上,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暴起青筋。
赢江突然想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去在意这些小细节,而能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人们,心中都在想些什么,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高坐在上方的那个已经垂垂老矣的男人的目光与表情是什么样的,就如同他现在是一模一样的,如果这个男人年轻一些,说不定他们两个能彼此去当对方的镜子。
他是这个男人一手调教,驯养出来的怪物,真正清楚驯兽人的只有驯兽人亲手调教出来的怪物,而也唯有驯兽人才知道,他耗费无数心血调教出来的怪物,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条路,或许很长,也或许很短,终于,当那个女子被簇拥着踏至尽头与他并肩之时,赢江长出一口气,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起来。
司命语调清脆,抑扬顿挫的高声宣读着一篇语意华丽,气势磅礴的婚辞,随后满脸笑意,眼神温和,就仿佛是他亲手为自己的儿子证婚一样,道:“大秦肃侯赢江,今日将大唐解忧公主永定姻缘,自此誓盟必至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而互爱至卿卿我我以何嫌长保坚贞共图幸福相倚似玉行为鸳鸯之倚允诺如金………”
改未等司命官的祝词尽数宣读完,突然,赢江猛然睁开双眼,其中已经布满了血丝显得猩红无比,暴戾恣睢,他猛然拔剑,却听“嚓!”的一声清响,利剑出鞘,寒光一闪,顺着平直无比的弧度斜直斩出,血光猛然乍现,新娘子白皙细腻而修长,如同天鹅般的脖颈便多出一道血线,随后崩开,鲜血狂喷,浸染在白色的华贵婚服之上,显得凄美无比,她并未叫出一声,软软的倒在地上,任由鲜血横流,喷薄而出的鲜血不偏不倚,正好全数打在赢江的甲胄之上,剑上的,战甲上的血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渗人无比!
随后,全场哗然,一身玄黑重甲的禁军迅速上前,制住了赢江,使赢江被缚,向着赢均半跪着,全程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反抗。
赢均起身,亲自俯下身去,丝毫不顾华贵至极的王袍被鲜血浸染,看了看李笙脖子上的剑伤,探了探呼吸,又试了试脖脉,确认了的确是被一剑割破喉管,彻底死去后,轻叹一声,看着赢江,心中刚刚出现过的感情再次出现,五味杂陈,有欣慰,有自责,有惋惜,这一次还多了些许的后悔,但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微寒:“肃侯,孤希望,汝能给孤一个解释。”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赢江,谁也不能去解释赢江这是犯了什么疯症,方会突然在大婚之时,突然暴起一剑杀了唐国公主。
更何况这不是在活活抽赢均的脸吗?刚刚赐予你可执剑面君的殊荣,你却直接用这份荣耀,去杀了唐国公主,且不说一剑杀了唐国和亲的公主会引发唐国什么样可怕的,甚至近乎于疯狂的打击报复,就说直接当面用这份权能在赢均面前,突然拔剑杀人,就算那个不是唐国公主,仅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宫人女侍,那你都敢当着孤的面直接拔剑杀人,是不是下一步直接当着孤面拔剑杀重臣,杀王子,杀宗亲,甚至直接干脆一剑杀了孤啊?!
赢江在心中暗暗冷笑,恐怕是所有人都以为,赢均的心中此时会是大概如此的想法,然而实际上,赢均和他赢江地想法,恐怕也便是只有他自己和那个上面问责自己的人了………哦不,应该还有自己那个二堂哥啊………
他微微眯起眼睛,还好提前就料到些东西,提前将笙儿放走,要不然今日,少不得喋血于此刻,赢均啊赢均,政治利益交换,你也得提前打个招呼啊,强买强卖,有意思吗?
赢江正感慨着,心中也在酝酿语言,一时间沉默了下来,竟是让赢均尴尬了下来,赢均不以为意,眯着眼睛靠着他,其实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赢均已经很是满意了,可挥剑斩断心中挚爱者,终为帝王,但是却也不能去过度得为难他,任何人都是要有一个成长的过程,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一却而就,如果逼得太紧,说不定反倒起了反效果,赢均自认为深谙此道,早就已经提前给他安排好了台阶下,总之,今天这场大秦的少年军神杀妻证道的戏,必须要圆满的演完。
赢均不咸不淡的瞥了依然在淡然的吃鱼脍,喝美酒的二王子赢阁,仅是瞥了那么一眼,便没有任何动作。
赢阁去夹鱼脍的筷子一僵,终是再次夹起一块蘸上酱料送入口中,只是这一次没有再去细细的品味鱼脍之鲜美,酱料之丰富,胡乱的嚼了嚼便喝了一口酒送下去,然后淡然的擦了擦唇上的酱渍,离开席位一步踏出,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诸侯礼节:“儿臣殇阳侯赢阁,有事要奏。”
赢均依然盯着赢江,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视线稍微移动一下,只是口中平淡道:“起来吧,若是废话,便不用讲了。”
“诺。”赢阁起身,道:“儿臣觉得,今天乃是肃侯大婚之日,亦是唐国公主远嫁我大秦,正是我大秦举国欢腾之日,肃侯行为如此之反常,绝非正常,且不要急着责罚江弟,不如让江弟说清楚,究竟是何缘由……”
还未等赢阁说完,赢均突然面无表情的大喝打断道:“孤用你说!难道你瞎吗?!孤难道没让这贼子解释?!”
赢阁眼中无奈之色一闪而过,口中却是轻声道:“父王,儿臣出生便是失明。”
直到这时,赢阁的眼睛才被众人注意到,纵然看起来神采奕奕,但是实则,迷茫无神,黯淡无光,但却一点都没有呆滞之色,看起来,那眼睛倒是明亮的很,也是直到这时,在座的诸臣方才想起,这位二王子能被自家陛下在抛出了赢江这个开了挂的以外在诸子之中最为看中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其天生眼疾,失明之人,故多得怜惜,被不惜代价的堆成了一个精神力极强的存在,可用极强的精神力来代替眼睛的作用,但即使如此,赢均对他,还是有着一种别人看不懂的歉疚,但也仅是歉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