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赤那就在那萨满侍从队中,吉雅顿时大惊,差点马上蹭了起来,她尽力压抑住自己,声音很小,但语气很急的问道:“赤那就混在其中,没搞错吧。”
赵贵方没有马上提出完全确定的回答,他竟闭上了眼睛,头微微侧着,还对着侍从队那边,虽然看不见,可赵贵方的脑海里浮现着那队人缓缓向前的画面,赵贵方的神识在这队人中闪来闪去,逐一的仔细观察每一个人。这些萨满侍从的气都差不多,萨满也属于方外之人,可同中土的僧人道士相比,萨满侍从的方外之气显得更古怪和神秘,但终究同属一气,大体类同。对了,就在这里了,中间有个身形瘦削的萨满侍从,他身上透出的根本不是方外之气,而是一股冰冷的锋利的杀气,赵贵方的神识集中在此人身上,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扭头侧望。
赵贵方睁开了眼,一双三角眼正盯着他,萨满侍卫们都是双手合十,正视前方的走着,唯独一人侧过头,和赵贵方四目相对,虽然这人脸上涂抹着五颜六色的油彩,身上披着鸟毛一样的长袍,赵贵方敢断定,这人就是赤那,那人也认出了赵贵方,他脸上的油彩在扭动,他分明在冷笑。
吉雅也看到了扭头盯着赵贵方的赤那,她此时真的有点佩服赵贵方了,赤那这副打扮,赵贵方居然仍能从人堆里将其挑出,这家伙是个人才啊,可惜,太调皮了,时常不听话。
赵贵方和吉雅两人对望,合作了这么久,他们也形成了某种默契,不需要直接说话,眼神即可交流。现在两人想的是同一个问题,朝廷钦犯赤那就在眼前,抓还是不抓?赵贵方腾出右手,用力握了握,意思是马上去抓,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吉雅望了望前面的马车和骑马的两个大员,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吉雅有她的考量,萨满大法师在蒙古贵族的信仰体系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莫说她和赵贵方,就是王公权贵也不敢触犯萨满大法师,唯一能处置萨满大法师的,只有蒙古帝国时代的大汗和元朝时代的皇帝,历史上发生过几次最高统治者罢黜或诛杀萨满大法师的事例,这是非常罕见的,若非最高统治者有充分的理由和坚定的信心,是断不可行的。抛开高高在上的萨满大法师不说,就是韩嘉纳、秃满迭儿这两个二品大员就冲撞不得,他们是九卿级的高官,在朝中影响力巨大,背后还有中书省左丞相别儿怯不花撑腰,他们有恃无恐的反对脱脱新政,若是自己和赵贵方去抓赤那,二人是见不得光的七扇门的人,并非有执法权的刑部和兵马司的人,吉雅身份若暴露,她身上有多个部门的令牌,这是脱脱为方便吉雅办事给予的,严格来讲,是违反朝廷体制的,韩嘉纳、秃满迭儿反倒能以此为借口,攻讦脱脱。
浩浩荡荡的队伍又停了下来,原来沿途跪拜的人群中,有个人忽然羊癫疯发了,在地上抽搐着,旁边的人吓得连忙跳起,人群密集,这些人和其他人撞在一起,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混乱。秃满迭儿大怒,令怯薛宿卫分一拨人过去,将那群嘈杂人等给赶走。
拖在最后面的萨满侍从队自然也停了下来,赤那还侧着头,含笑盯着赵贵方,他是毫无惧意,他早判断请了,即使赵贵方发现了他,也不敢上前抓人,我赤那见不得光,你七扇门的人也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吉雅忽想了什么,她连问梁宏是否也混在这队人马中?
赵贵方仔细的观察着萨满侍从队,出了赤那,其他人等并无异常,他又闭上眼,以神识去甄别和判断,也无发现。梁宏是官,虽然他现在戴罪潜逃,可他为官已久,还是三品高官,那股官气不可能马上消失,官员的气和方外之人的气泾渭分明,很容易判别出来。
在赵贵方观察萨满侍从队时,吉雅望向那随行的怯薛宿卫,看梁宏是否混迹其中,怯薛宿卫从小训练,身形矫健,梁宏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单从身形就可看出,梁宏不在其中。
这下赵贵方和吉雅都迷糊了,赤那接走梁宏,两人出紫荆关,往西去了,可为何现在赤那混在这群人中,却不见梁宏?
那群闲杂人等被驱赶,秩序恢复井然,秃满迭儿的右手高高举起,乐曲响起,队伍再次启动,缓缓向前。
赤那冲赵贵方嘿嘿一笑,他将头转回,同其他萨满侍从一样,双手合十,直视前方,亦步亦趋的跟着队伍走了。
以萨满大法师为中心的浩大队伍进了关城中心,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这时跪着的士兵和百姓们才站了起来,恢复起固有常态,士兵们或去巡逻,或去守门,城内的小贩继续摆摊,要出城的人向西门而去。
人们都动了,赵贵方和吉雅却仍站在原地,两人现在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他们的计划本是要一路向西,追踪梁宏的赤那的。没成想,就在这紫荆关中,发现了赤那,可梁宏不在队伍中。现在赤那跟着萨满大法师的队伍向东去了,两人是往东还是往西呢?
这里人来人往,到处还有士兵,不是说话的地方,赵贵方建议,先出西门,找个偏静的地方商量下。
两人出了西门,选择在拒马河边的一片荒地停下歇息,这里人迹罕至,非常安静,是谈事的地方。
吉雅拿出了地图,铺在沙地上,前方有条南北向绵延的山岭,并不太高,名五回岭,在地图上就是一列倒三角的符号,五回岭之东是保定路的地界,跨过五回岭,就是上都路的地界了。
元朝有两都,都城大都,陪都上都。中统四年,忽必烈战胜弟弟阿里不哥,夺得了汗位,升开平府为上都,以取代旧都和林,加强对幽云地区的联系和控制。忽必烈建元朝后,将大都作为了都城,上都就变成了陪都,上都成为皇室避暑和狩猎之地,重要的蒙古贵族朝会和传统的祭祀活动,也在上都举行。
诸多蒙古王公贵族都留在上都,萨满大法师也在上都,通过地图,吉雅比划此次萨满大法师队伍的路线,从上都到大都,明明可以直接南下,他们为何要走弯路,绕行保定路,再到大都呢?
赵贵方认为这次队伍的绕行,是那帮人计划好了,在上都南部的某个地方汇合,那里有两个城,飞狐和灵丘。
吉雅也认为是这样,她想得还更深,绕行是为了汇合,这帮人汇合在一起,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赵贵方摇头笑了笑,他怎么知道这些人密谋什么呢,他不在场,也不是那帮人肚子里的蛔虫。
赵贵方在笑,可吉雅的表情却很不轻松,吉雅心中感到一股隐隐的巨大的不安,她说不上来,但直觉告诉她,若是这些人在相约在某个地方密谋,一定是冲着脱脱去的。韩嘉纳和秃满迭儿乃是脱脱的政敌,和别儿怯不花、太平等人暗中结盟,反对脱脱新政,现在又特意远道请来萨满大法师,难道在酝酿一个可怕的阴谋。
吉雅正沉思着,肩上被人一拍,吉雅兔子般的跳开,赵贵方吃惊的看着他,吉雅啐道:“你冷不等的拍人家作甚?”赵贵方一脸委屈状:“刚才连唤了你几声,都没答应。”吉雅喔了一声,她惭愧的笑了笑,哎,自己方才想得太入神了。
赵贵方指着沙地上的地图说道:“你是上级,你说吧,现在是往东还是往西呢?”
吉雅托着头思索着,她现在思路有点乱,也无法确定到底该往何处走。赵贵方也不催促,他捡起石子,在河边打起水漂来。看着赵贵方侧着身子扔石子,吉雅心中一动,大声说道:“你先说说你的意见。”
赵贵方转过身来,他面色如常,可心头是不少的抱怨,这些当官的,上头的,就会这一招,叫下级谈看法说意见,说得不好,要挨骂,说得好,就成了他的意见了——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是不满,赵贵方还是走了过来,吉雅颇是期望的看着他,赵贵方也不打马虎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往东吧,西边不用去了,十有八九,梁宏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