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丽扼住宋乔娜的手臂，将一直她带向无人的走廊。
宋乔娜明知故问：“妈咪，你是说要带我去跟一个老朋友打招呼吗？”
柳丽见四下无人，秒变脸：“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乱说话？”
“我是说话了，但我没乱说啊。我叫宋乔娜，是您的女儿，从纽约回来。哪句是乱说了？”
柳丽心里直骂她愚蠢，但不想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与她争论，努力平息了一下情绪，叮嘱她：“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就在这里等我。记住，不要随便跟人说话。”
她放开宋乔娜的手臂前，用警告的眼神剜了宋乔娜一眼：“假的真不了，乱说话被人拆穿，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比我清楚。”
宋乔娜怔在原地，有些事虽说两人心知肚明，但还没有到撕破脸摆到明面上的地步，她没想到柳丽会突然这样“挑明”，这才意识到或许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
芜山温泉别苑的女用洗手间都是一人一用的，柳丽反锁了门，宽敞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一整墙的镜子里印出她的身影，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因为抑制不住情绪而抽搐的表情。一个“大计划”就在刚刚在她的脑子里初肯成了形，她因此激动得难以自抑。
她深深嘘出一口气，打开手包拿出口红对镜补妆，借此平复心绪。不过是补个口红的时间，柳丽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精致，神态自若，只是右耳边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让她不堪满意。
柳丽下意识地将那缕发丝拐向耳后，手指就触到了右耳后的那处圆形疤痕，那是宋磊盖在她身上的“勋章”。
二十四年前，她才二十一岁，刚刚生下女儿五个多月，已经恢复得如少女般苗条，再配一张浓颜的脸，明艳动人。那一年，宋磊提名了最佳作词作曲奖，她陪他去颁奖晚会。那时的她和宋磊，任谁看都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神仙眷侣，那时，她也是这么骗自己的。
去颁奖晚会的那一天，宋磊刚提了新的保姆车，在去晚会的路上，他在车里和她调情，以此向她展示那辆功能先进的保姆车绝佳的隔音效果。
一时兴起，她哼唱起他被提名的那首歌：“亲爱的，我觉得这句‘风如果有形状，一定是爱你的模样’最好。”
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刻还在亲吻她的宋磊突然变了脸，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按在座位上，下一秒，他手里点燃的雪茄就按在了她的耳后。
强烈的灼烧感从耳后直击天灵盖，她惊恐地张着嘴却叫不出声。任凭她痛苦挣扎，宋磊扭曲着一张脸，将雪茄死死地按在她耳后。直到她哭喊着求饶，他才肯放过她。
后来，那一晚，他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在颁奖晚会的现场亲昵地揽着她，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时对着直播镜头宣称永远爱她。
她后来才知道，那晚他获奖的那首歌里的那句“风如果有形状，一定是爱你的模样”，并非出自他手，而是别人写的。
柳丽用力按了按那个圆形凸出的疤痕，时隔二十四年，那伤早已经好了，也不应该会疼，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只要一碰那处，就会有痛得一激灵的感觉。
医美已经发达到可以换脸程度的今天，她选择一直留着这处不为外人察觉的伤疤，就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
就好像十五年前，律师来宣读宋磊的遗嘱时，她就悄悄按着这处伤疤，在持续的幻痛里，保持着神思清明。
等律师读完了那份简单明了的遗嘱，她冷静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宋太太，根据宋磊先生的遗嘱，您的女儿被指定为其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律师好心地向她解释，“当然了，根据法律规定您可以得到婚后夫妻共同财产的一半。”
“婚后夫妻共同财产的一半。”她重复着律师的话，估算着那“一半”大概有多少，“可我们做过婚前财产公证……”
她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宋磊年少成名迅速实现了财富自由，到中年时却江郎才尽，她跟他结婚后，他都吃着以前才情的老本。所以，那婚后夫妻共同财产的一半，根本不值一提。
律师遗憾地表示无能为力，那时的她倒也并不慌张。
第二天，她就高薪聘请了自己的私人法律顾问徐天。徐天那时刚由实习律师转正，被雇主如此信任，简直受宠若惊，因此，面对柳丽的咨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丽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一个简单的遗嘱继承罢了，小律师就够用了，真正重要的是，对方会不会完全为雇主着想。而刚出社会的徐天，领着一个月几百的工资，做着作牛作马的实习律师，一朝被柳丽重金聘用，恨不得掏心掏肺。
那时，她为难地问他：“我女儿是我先生指定的遗产唯一继承人。可是，你也知道，我女儿受了惊吓，我要带她去国外治病，这个病一时可能……”
徐天适时给出建议：“没关系。介于您的女儿是未成年人，精神又受了刺激，您可以以法定监护人的身份代为持有本该由她继承的遗产。”
“包括股权？”
“是的，包括股东权利。”
“如果我想把股份变现呢？”
“现在不行。”年轻的徐天因为帮不到雇主而感到局促，“因为宋磊先生在遗嘱里做了特别规定，所以您现在虽然可以代行您女儿的股东权利，但是，不能把股份变现。”
她听到他说的话，只觉得耳后的灼烧感再次袭来，她伸手按住那处，镇定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
洗手间里，柳丽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次耳边的碎发，还是觉得不满意，她索性散开发髻，重新将头发整理服帖。等她准备走出洗手间时，又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柳丽，宛如十五年前，她向徐天咨询时一样。
她抚摸着耳饰，母指顺势划过耳后那处伤疤，想起十五年前，徐天回答她的那句话：“等到您女儿十八周岁成年的时候，就可以由她自己来现实股权变现了。”
而她已经成年的女儿，此刻，正在洗手间外面等着她。柳丽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大步走出洗手间，只是，洗手间外，并不见宋乔娜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