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亭远离开后,唐歌没有立刻走出画舫,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因着陆清子生日会的原因,今日画舫里也作了布置,桌子上放了一些酒水茶点,以供误入的宾客食用。唐取拎了一瓶洋酒自斟自饮,几口酒下肚,心里那口浊气就渐渐消了,只留下满胸的屈辱感无法消散。
唐歌没有跟老头子解释,自己也是被人摆了一道,那样只会显得自己更蠢。他想起今晚在舞台上,与陆亭远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陆亭远望着他的眼神,与其说恨铁不成钢,不如说是难为情的轻蔑。
他陆亭远觉得他唐歌给他丢脸了。
就因为那个眼神,他这辈子都不会跟陆亭远和解。不过,老头子有一句说对了,他眼皮子还是太浅,目光不够长远,想要入主陆家就要先取得老头子的认同,他不应该这么意气用事,为今之计只有忍辱负重。
唐歌打定主意,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藏起屈辱感,故作潇洒地走出画舫去。他双手插进裤兜,指尖碰到硬物,是那些被扔上舞台用来羞辱他的珠宝首饰。
唐歌停在画舫通往岸边的木栈道上,把裤兜里的珠宝都掏出来,一个一个捏在右手里,打水漂似的接二连三地扔进唐池里,好像这样就可以将那些屈辱一点一点消弥。
“喂,你不要,可以给我!”有人在不远处朗声对他喊,她朝人要东西的语气还是那么理直气壮,唐歌立刻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唐歌回头看了宋乔娜一眼,没有搭理她,故意又往池塘里扔了一个戒指,再捏起一个价值不菲的手镯一边作势要扔,一边回头看她的反应。
宋乔娜一脸着急,盯着他手里的那个钻石手镯,心里立刻做了估算,刨去品牌价值,光是那上面的钻石,最少也能卖十万块。她留在这里没有离开,原本是意在唐歌这个人,但这一刻,她本能地忘了“初心”,一颗心全系在那只钻石手镯上。
“哎、别、别……”
她“扔”字还没说出口,唐歌走近她,恶趣味地把手镯扔进了假山边的人工瀑布底的水池里。
“拿着!”宋乔娜不假思索地脱下披在身上的大衣,扔向唐歌。
唐歌被扔过来的大衣兜头盖住,懵了一瞬,等他整理好“扑”在怀里的大衣,就看见宋乔娜已经脱了高跟鞋,赤脚踏进水池里。水池里水不太深,但已经及膝,时值寒冬腊月,可以想见她光腿站在水中是怎样的体感。
但对方似乎毫无感觉,快速在水里摸了几下,捞起手镯喜滋滋地戴在手上向他展示。
“我捡到的。它现在就是我的了!”她理直气状地宣示着主权。
唐歌牵了一下嘴角,这个人,没有自尊心的吗?
“这些都是你的了。”
他故意将剩下的珠宝,一个一个不紧不慢地扔进水池里,再看着她一个一个捞起来,心情居然慢慢好起来,好像他在舞台上弯腰捡这些珠宝的屈辱都一一转化到了别处。
宋乔娜在几平米的小水池里走来走去,捡得不亦悦乎,水是刺骨的,她的心却是火热的。如果能这样毫不费力就得到价值数十万的珠宝,又能如愿哄得唐歌开心,自尊心又算什么?看着哈哈大笑的唐歌,宋乔娜暗喜,果然,劝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表现得比他还惨。
“你就这么缺钱吗?”唐歌见宋乔娜哆嗦着走上岸来,竟然下意识地迎上去,替她披上大衣。
“钱虽然是王八蛋。但是谁不希望自己家的王八蛋越多越好呢。”宋乔娜把捞上来的珠宝揣进大衣的口袋里,再用手牢牢按住,斜眼看他,“你不想?”
“谁不想,谁是王八蛋。”唐歌学着她的语气,笑出声来。
两人对视一眼,笑得前俯后仰。
柳丽找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她看着宋乔娜和唐歌笑成一团的样子,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恐惧,那恐惧像是这寒夜里沁骨的冷意瞬间爬满她的脊背。
她竟然这么快就和那个男明星混熟了。
柳丽裹紧大衣,想起一种叫做“加拿大一枝黄花”的植物,那是一种外来入侵物种,有着极其强悍的生命力和旺胜的繁殖力。一开始,一片土地上可能只有一株,如果不及时铲除,到了来年,这片土地上其它的植物将会被完全吞噬,只剩下整片的一枝黄花。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再不有所行动,很快就会像本地物种一样被宋乔娜这一入侵物种“吞噬”。
第二天,宋乔娜从宿醉中醒过来时,已经接近中午,摸到手机解锁后,发现手机屏幕停留在唐歌朋友圈的界面。
她才想起来,昨晚她和唐歌一起先行离开,两人又去了唐歌家喝酒,有了几分醉意后,她问唐歌要不要加微信,对方竟然同意了。
再后来,她独自回到清玄阁,迫不及待地翻看起对方的朋友圈,很显然,唐歌是用工作号加的她。朋友圈里全是跟工作有关的宣传和照片,不透露一丁点私人信息和心绪。她翻着翻着就睡着了。
这会儿,手机界面停留在唐歌朋友圈的2016年12月,宋乔娜不死心地继续翻下去,十月份一系列照片中的一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应该是他刚出道没多久的时日,还不懂得按耐和隐藏表达欲,喜欢像小狗一样做标记,每到一处就要发自拍照,频繁地自暴行踪。不像现在,行程隐瞒得密不透风。
吸引她目光的是一张异国街头的照片,他在照片里幼稚地凹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酷pose。身后的背景看起来像是一家服装店的大门,两侧的玻璃门上印着硕大的“OTTE”字样。
宋乔娜放大来看,突然觉得这个“OTTE”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鬼使神差地百度了这个词条,接着眼皮就突突地跳起来。
她想起来,昨晚的生日会上,那个叫安生的女人这样问过她。
——那家买手店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创始人叫Kay Lee,就是那个《绯闻女孩》女主角Blake Lively也很喜欢去的那个店。
——乔娜,你知道那个店吗?你肯定知道那个店,上东区的女孩儿没有不去那个店的。
——店名是不是叫ATTE?A-T-T-E。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那时被追问得无法回避,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对,ATTE。十几岁的时候喜欢去那里买,后来就不怎么去了”。
现在想来已然露馅了。
不过那个安生以前与宋家毫无交集,与她更是素不相识,更不知道她的底细,想来根本没有理由来怀疑和试探她。或许,对方只是随口一问;又或许,她错将店名记成了“ATTE”,根本没发现不妥的地方。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发现了她的“纰漏”,她也可以用“自己记错了店名”来应对。
短短几秒钟,宋乔娜已经在脑内预演了应对方式,她安慰自己,这实在不算什么错漏,但掌心里粘腻的汗湿感无情地揭露了她。
她从床上跳起来,去找昨晚去生日会时拿的手包。
昨晚,柳丽去洗手间勒令她等在外面时,有个自称是访谈节目主持人的年轻女人将她拉到了一边,问她愿不愿意做一期访谈,她那时还没有想好便拒绝了,那个女主持人不死心临走还硬塞了一张名片给她。
她记得她将那张名片随手塞在了手包里。
宋乔娜在床底找到那只手包,打开来翻出那张名片,才知道那位女主持叫张羲和。
她立刻拨通了张羲和的手机:“我是宋乔娜。我想尽快做一期访谈。”
“好的。宋小姐。”对方似乎并不意外。
“我还有条件。”
“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配合。”
“我要现场直播。”
“我们的访谈节目都是现场直播形式的。”对方轻笑,完全意会错了宋乔娜的意思,“这一点请放心,因为是直播,所以是绝对不会后期做一个删减、改动和剪辑的。”
得到对方肯定答案后,宋乔娜又郑重强调:“还有,这一期节目不做任何前期宣传和预告。”
对方迟疑了一下问:“我能问一下,这个要求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吗?”
宋乔娜直言不讳:“我不想让我母亲事先知道访谈的事。”
对方敏锐地嗅到了可能炒起热度的“焦点”,毫不犹豫地答复她:“可以。年假之后,复班的第一期节目,初七晚上七点的直播档,宋小姐您看您的档期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宋乔娜挂断电话,兴奋地又哼起那首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