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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苡2025-06-24 14:424,741

5

那天放学早,我像往常一样跑回家,发现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我以为遭了贼,举起锄头小心翼翼地挪着,结果在门缝里,看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天赐涂了口红,扎着小辫,身上还穿着我的碎花裙,要是光看背影,还真以为是个小姑娘。

“你在干嘛?”

他被我的呵斥声吓到,手里的口红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妈妈从不涂脂抹粉,家里也没有化妆品,他那根口红是偷来的。

他的癖好被我发现,气急败坏地将我推出门外,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自那之后,天赐对我的态度就像对待仇人。

我对胡萝卜过敏,他就要求每顿饭里都要有胡萝卜,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

学校组织研学,目的地是我一直向往的重点大学。

每人要交五十块钱的路费,我看着报名表犯了难,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为了供我和姐姐上学,妈妈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我每天省吃俭用,放学后靠捡废品赚钱,终于攒够了路费。

只要让父母在报名表上签字,我就能实现梦想了。

谁料爸爸看到报名表的时候,脸瞬间黑了。

“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天赐上学要用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低头怯懦道:“不是的,我自己有钱,我是想——”

话音未落,就被天赐打断了。

他在一旁煽风点火,说我的钱肯定是偷来的。

爸爸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笃定道:“对,你小小年纪从哪弄来的钱,肯定是偷了家里的!你为什么总是不让人省心?是不是要逼我出去卖血,你才高兴?”

他不顾妈妈的苦苦哀求,强行从我身上翻出一堆皱巴巴的零钱,揣进自己口袋里。

姐姐得知消息,替我交了五十块钱,又模仿爸爸的笔迹,在报名表上签了字。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眼泪早已打湿衣襟。

为了备战中考,早日逃出这个家,我在夜里挑灯看书,他为了捣乱,在我的书包里撒尿,把我的书本撕烂喂猪,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我气不过,去找爸妈做主,换来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是你弟弟,你让让他怎么了?”

天赐有人撑腰,更加耀武扬威。

“明知道我考不上中学,你还在我眼前晃悠看书,是为了显摆你学习好吗?”

爸爸跟着帮腔,让我把书收起来,妈妈不好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冲我摇了摇头。

我把学习的地点换到了村口的大槐树下,冬天寒冷,夏天炎热,手指上长了一层茧子和冻疮。

即便这样艰苦的条件,我还是考上了大学,暂时逃离了这个家。

离开家的那天,爸爸躺在摇椅上吞云吐雾,告诫我永远是杨家的人,大学学费他不会给我一分,但我要把挣到的钱定期寄回家。

妈妈眼睛坏了,再不能做工挣钱,养家的重担全都落在我和姐姐身上。

即便再不甘愿,也只能把勤工俭学挣来的钱定时寄到家里,日子虽然清贫,但好歹能填饱肚子。

直到那天,爸爸又打来电话要钱。

天赐要结婚了,娶的是隔壁村的小芳,彩礼要八万。

这个学期的学费刚交完,我的兜比脸都干净,哪里能掏出那么多钱。

我和姐姐约好时间,踏上返程的绿皮火车。爸爸一早站在村头远眺,自然不是为了迎接我们的。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数落的话从村头说到村尾,引来众人的指指点点。

我脸色涨红,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只想快点回家,躲开这些扎人的目光。

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6

爸爸为了要儿子,给我和姐姐取名“招娣、盼娣”。

天赐确实招来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下招来了两个儿子。

爸妈都去村头接人了,趁着家里没人,天赐往家里带回一个男人。

小麦色的皮肤,身材高大健壮,流露出乡野村夫的独特魅力,和瘦弱白嫩的天赐形成鲜明对比。

我推开门时,两人正在床上大汗淋漓,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天赐弯了,弯得轰轰烈烈,名声响彻天地。

爸爸气得两眼发直,直接晕了过去,让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

人中都掐紫了,他还是没有醒来,也不知道是真晕了,还是没脸见人所以装晕。

门口乌泱泱一片,挤满了围观的人。

杨家村民风淳朴,祖祖辈辈都没出过这样的事。

众人直呼家门不幸,一边捂嘴惊叹,一边忙着捂眼睛,两只手都快不够用了。

妈妈慌了,连忙冲过去关上大门,大声呵斥村民们散开。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村里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不过一刻钟,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爸爸上街时,连镇上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他赶紧捂着脑袋回来,嚷嚷着一定是祖坟出了问题。

而他的天赐,半点问题都没有。

他回来之后就开始闹,哭天喊地地说家门不幸。

归根结底都怪妈妈把“招娣、盼娣”的“娣”字去掉了,所以才让天赐不像个男人。

他又是忙着迁坟,又是逼迫我和姐姐改名,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天赐身上的邪祟下来,变成正常男人。

稍有不从,他就像泼妇一样满地打滚,往我们身上扔东西。

姐姐没防住,被他砸到了额头,露出一个血窟窿。

一向懂得隐忍克制的大姐,被他这一番折腾刺激地打通了任督二脉,大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朝爸爸扑过去。

又是扯头发,又是拍桌子,吓得他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个发疯的女人就是听话懂事的盼盼。

家里乱成一团,天赐还像没事人一样,躲在屋里看小人书。

那香艳刺激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回荡,十几年来积攒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我见缝插针,伸着爪子朝爸爸扑过去,阴暗嘶吼道:“你叫招儿好了,你叫招儿好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我们拉开,我攒足了力气,趁乱又打了他一个大耳光。

爸爸躲在堂屋,一边上药,一边骂人,数落着我们的不是,以闹绝食逼迫我们乖乖就范,向他低头认错。

他饿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早,才等来我和姐姐。

他以为我们是来道歉的,依旧端着架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等来的却是一沓废纸,上面整整齐齐地罗列着几个名字。

招儿、盼儿、思儿、念儿、想儿、领儿、求儿。

我把纸甩在他面前,淡然道:

“你选一个吧,选好了咱们就去公安局改名。”

7

十余年来,他都掌管着家里的生杀大权,连吃一颗鸡蛋都要过问他的意见。

他早已习惯我们的逆来顺受,根本没想到,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更没想到他还会有今天。

天赐连中学都没上完,就躲在家里啃老。

家里没有收入来源,一切的开支都要靠我和姐姐。

我们在城里租了房子,把妈妈接过去住,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爸爸一天不肯改名,就一天不给他生活费。

姐姐甚至在村里贴了大字报,宣扬让爸爸改名“招儿”,是为了老杨家子孙昌盛的大事。

不改名就对不起列祖列宗,谁不叫他“招儿”,就是在跟祖宗作对,得下去给祖宗赔罪。

主打一个发疯创死所有人。

爸爸也很有骨气,宁愿饿得爬不起来,也不肯改名,甚至还有力气把姐姐贴的大字报挨个撕下来踩烂。

这场闹剧一直僵持到他眼冒金星,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

他生平第一次低头了。

连着塞了五碗饭,碗底的陈年老垢都被舔干净了。

他梗着脖子,咽下最后一口,举起三个指头保证道:“我知道,这些年来我有许多不对,让你们受委屈了,我会改的。”

姐姐坐在主位,挑眉问道:“就这?所以什么时候改名?”

“说出去多遭人笑话啊,只要不改名,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他嫌弃“招儿”会遭人耻笑,却强迫我和姐姐改名“招娣、盼娣”。

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他享了这么多年福,老了也该吃点苦头了。

姐姐给他在镇上找了份工作,白天扛沙包,晚上搅水泥,把这些年往家寄的钱还给我们。

隔壁村的小芳家得知消息后,连夜让媒婆过来退婚。

甭说八万,这次就算是八十万,她家也不肯把女儿嫁过来了。

这下天赐不用结婚,连彩礼钱都省下了。

丑事被发现后,他就跟野男人连夜跑了,从山西一路逃到贵州。

可能实在是没脸见人,他现在谁的电话都不接,谁的短信都不回。

两个月后,才托人给爸爸捎了消息。

他和野男人是真心相爱的,如果不成全他们,他就再也不回家了。

爸爸气得差点从工地上摔下去,颤抖的手连榔头都拿不稳了,连夜买了去贵州的火车票,发誓要把天赐捉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面黄肌瘦,瘦得皮包骨头,就快没人样了。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野男人。

8

“爸,妈,你们就成全我们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居然变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得直发抖,一棍子打了过去。

“你是我们老杨家的命根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搁?有辱家门,有辱家门啊!”

他仰天长叹,逼天赐和野男人断绝来往。

天赐却死活不从,想故技重施,连夜逃跑,又被爸爸逮回来,送进某学校做电击治疗。

据说有奇效,不管多弯的铁棍都能电成直的。

刚开始,天赐日夜不停地闹腾,哭着喊着要自杀。

直到姐姐带回消息,他朝思暮想的野男人,就要娶妻生子了。

本以为天赐会闹得天翻地覆,他却突然回心转意,异常淡定。

“爸,妈,我不逃跑了,我愿意娶隔壁村的小芳。”

彩礼临时加了两万,为了天赐,爸爸咬牙跺脚地硬是把钱凑上了。

他高兴得合不拢嘴,把遍体鳞伤的天赐接出来,又亲自把彩礼送到小芳家,商量着两个孩子结婚的事。

婚期定在下个月八号,我和姐姐被叫回来帮忙。

五年来,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妈妈眼睛不大好了,却还是做了满满一桌饭菜。

天赐破天荒地要求到厨房帮忙,炒了一盘黑漆漆的菜。

我们家的规矩是,一家之主先动筷子,然后是天赐,最后才轮到我们和妈妈。

爸爸怎么也没想到,他定下来的规矩,有一天会害了他的命。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看着天赐炒的那盘邪物,迟迟下不了嘴。

爸爸尴尬地笑了笑,首当其冲地夹了一筷子,以示鼓励。

天赐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他笑容苦涩,嘴角抽了几下,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往外吐着白沫。

我们都吓坏了,连忙过去扶他。姐姐愣了一下,冲过去揪住天赐的衣领,怒道:“杨天赐,你都干了什么?”

她猜得没错,菜里被下毒了,倒进去半瓶农药。

就算及时送到医院,也活不了多久了。

姐姐报警后,警察来医院了解情况,爸爸终究还是舍不得这根独苗,隐瞒了天赐投毒犯罪的事实。

天赐和野男人被拆散后,他也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主动把手伸进手铐里,让警察把他带走。

妈妈木讷地坐在角落里,爸爸戴着呼吸机,浑身插满管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天……天赐……别把我的儿子带走……”

天赐不为所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是在临走前,他慢慢回头,最后看了病床上的爸爸一眼。

“杨连树,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瘫倒在床,胸口剧烈起伏,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大夫说,他送来得很及时,万幸只吃了一口,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半个月后,爸爸出院了,他独自拎着行李,回到空荡荡的家。

这次,他谁也招不来了。

9

我和姐姐毕业后,在城市里找到工作,立刻把妈妈接到身边照顾。

虽然挣得薪水不多,但也足够支撑一家人的正常生活。

他被判了死刑,想必已经投胎转世了。

没人愿意去领他的尸首,祖坟的角落里,有一方小小的衣冠冢,那儿就是天赐埋的地方。

夜深人静的时候,妈妈总是独自坐在床边,在月光映衬下,她的背影格外瘦小,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我替她披上衣服,她拉着我的手,用渴求的目光看向我,叹道:“昭昭,快到清明了,咱们回老家看看吧。”

我知道,她虽然嘴上说着释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惦记爸爸和天赐。

临近清明节,我和姐姐请了几天假,陪妈妈回老家上坟。

几年过去,这里早已物是人非。原本喧闹的村子,现在也只剩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

妈妈和姐姐先过去,我留在车里停车,刚要关门,就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挡住了。

我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护住钱包,嚷道:“你要干嘛?”

乞丐佝偻着身子,蓬头垢面的,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听到我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带着泥的手指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

“你……你是招娣……你好狠的心,居然不管我的死活,你还当我是你爸吗?”

他十分惊讶,想要上前拉住我的手,却被我侧身躲开。

招娣这个名字,是困住我多年的牢笼,也是我不愿提及的伤疤。

也只有他,还会固执地叫我招娣。

“我叫昭昭,从来不是什么招娣,你认错人了。”

我冷漠地绕过他,快步离开,生怕再跟他沾上一点关系。

没有人生来就是谁的附属品,我的存在也不是为了招来弟弟。

我的出生虽然不被期待,但我还是可以靠自己活出一片天。

那些痛苦的记忆离我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生命中。

只是后来听村里人说,清明节的夜里,有人在村口发现了一个男人。

他已经被冻僵了,只剩一口气,呆愣着凝视天空,嘴里还在念叨着一个名字。

“天赐……我的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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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我爸改名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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