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业和梁卫国站在台下最前面，心情复杂。他们像是被陈昂强行拽上了一艘他们完全看不懂航向的巨轮。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那八百万，为什么不要。”
陈昂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因为红旗，拉不动我们想造的船。”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名字。‘红旗’的时代，过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重量，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从今天起，我们有了一个新名字——”他一字一顿，像是在宣告一个新纪元的到来，“未来科技工业集团！”
未来？科技？
工人们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寂静。这两个词，对他们来说太遥远，太虚幻，像天上的云，摸不着边际。
“‘红旗’，代表着我们的过去，代表着汗水和荣光。而‘未来’，”陈昂的眼中，闪烁着一种他们看不懂，却能感受到的炽热光芒，“代表着我们的征途！”
……
崭新的牌子挂在了厂门口，“青阳县红旗农机厂”这几个承载了几十年历史的字，被一块深蓝色底、银白色字的牌匾所取代——【未来科技工业集团】。
办公室里，孙建业和梁卫国等人围在陈昂的办公桌前，像是在观摩什么神圣的仪式。
陈昂的手中握着一支笔，正在一张雪白的纸上飞速勾勒。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那个图案早已在他脑中演练了千百遍。
几分钟后，一个充满力量感和想象力的标志跃然纸上。
那是一个由硬朗的工业齿轮和繁复的电路图纹路，完美融合成的一个字母——“F”。
“F，Future，未来。”陈昂放下笔，“齿轮，是我们的根基，是重工业的筋骨。电路，是我们的方向，是高科技的血脉。这就是我们的图腾。”
孙建业看得眼都直了，他从没想过，一个厂子的牌子还能有这么多道道。
“从今天起，成立品牌部。”陈昂的指令清晰而迅速，“‘玉露皂’和‘东方神韵’，整合进新的子品牌——‘未来美妆’。‘神农系列’，升级为‘未来重工’。”
“老板，您这……一套一套的，我脑子都快不够用了。”孙建业挠着头，感觉自己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眼花缭乱。
陈昂笑了笑，拿起电话，拨通了苏晚晴的号码。
“晚晴，帮我办两件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第一，通过你所有的外贸渠道，向外放出消息。未来科技集团，将参加下个月在沪市举办的‘国际工业博览会’，届时，会发布一款划时代的工业产品。”
“第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将我们库存的最后一批‘玉露皂’，以‘绝版纪念款’的名义，全部投放到省城市场。同时宣布，旧版玉露皂，永久停产。未来，只会有‘未来美妆’的全新升级产品。”
电话那头的苏晚晴虽然震惊，但还是立刻应下。她已经习惯了陈昂这些石破天惊的操作。
消息如同一滴滚油滴入沸水，瞬间在省城炸开了锅。
沪市的国际工业博览会？一个乡镇企业？
还没等商界的人消化完这个消息，另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新闻引爆了整个消费市场——玉露皂，要绝版了！
恐慌性抢购开始了。黑市上，原本十块钱一块的玉露皂，价格一夜之间翻了三倍，而且还有价无市。一块小小的香皂，成了身份和门路的象征。
这股疯狂的风潮，终于惊动了一位真正的商界大鳄。
省城百货大楼，总经理办公室。
赵爱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指甲修得精致，正拿着一份销售报告，眉头紧锁。
“玉露皂……未来科技……”她用笔尖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作为省内商业流通领域的绝对女王，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失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来科技”，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她不能容忍。
“接青阳，找一个叫孙建业的厂长。”她对秘书冷冷地吩咐道。
电话很快接通。
孙建业握着听筒的手心全是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带着天然压迫感的女声。
“是孙厂长吗？我是省百货大楼的赵爱华。”
“赵……赵总您好！”孙建业紧张地站了起来，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
“我就不绕弯子了。”赵爱华的语气强势而直接，“玉露皂，我要五万块。另外，我希望省百货大楼能成为你们未来所有产品在省内的独家代理商。条件，你开。”
五万块！独家代理！
孙建业的心脏“砰砰”狂跳，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他下意识地就要答应，但脑海里瞬间闪过陈昂那张平静的脸，以及他事先的交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客气而疏离的语气说道：“赵总，非常感谢您的看重。不过，很抱歉，我们最后一批玉露皂已经有安排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至于代理……”孙建业硬着头皮，把陈昂的原话背了出来，“我们未来科技的产品，暂时只考虑直营和更高端的合作模式。独家代理，目前不在我们的规划内。”
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话那头的赵爱华，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精致的眉眼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一个乡镇厂长，拒绝了她？
她纵横商场十几年，这是第一次。
“好，很好。”赵爱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冷得像冰，“一个乡镇企业，架子倒是不小。”
她没有再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赵爱华缓缓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倒要看看，你们去沪市，能变出什么花来。”
她拿起内线电话，语气果决。
“备车，订去沪市的票。下个月的国际工业博览会，我们百货大楼，亲自去‘考察’一下。”
一九八四年的沪市，像一台刚刚接通电源、功率全开的巨型机器。黄浦江上的汽笛声，南京路上的喧嚣人潮，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混杂着煤烟、香水和无限机遇的独特气味，无一不在宣告着这座城市的苏醒。
沪市国际展览中心，更是这台巨型机器最核心的引擎。
巨大的穹顶下，是来自世界各国的展商汇聚成的钢铁丛林。锃亮的铬合金展架、旋转的霓虹灯招牌、穿着笔挺西装的金发碧眼，共同构成了一幅炫目到令人窒息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