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口齿伶俐的红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嘻嘻一笑,瞅了顺子一眼便拉着他走了进去。
这里像是仓房,地当间儿放了个大大的铜盆,里面装了半下玉米粒,几根未搓净的玉米棒散落着。另一半的地上堆着高高的玉米棒子堆,另外有几袋玉米粒敞着口堆在另一面墙边。
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局促地垂头站在盆边,小脸又红又白的,两手垂在腿侧,紧张得揪着衣摆。三个小马扎分三个方向歪倒在地,可见他们起身时有多么的慌乱。
我顿时心情好好,果然吓人是门学问,也是种乐趣,不枉他们背后嚼回我的舌头。看,我这不就找回来了?哈哈~!
“怎么都立着呀?快忙你们的,我只是随便看看。”语气温和地回头冲红樱说:“你们天天就干这个活儿?我也学学好不好?”
红樱“啊”了一声愣住,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姐要干粗活?”
“粗活?”我垂眼看了看她的手,松开顺子过去拉起来细瞅:“干粗活,所以手就粗实吗?那我倒应该多干些,不然这手指细得跟绣花针似的,连剥花生的力气都没有……”
那叫喜鹊的丫头咯咯一笑,见我们都扭头看她,小脸立即又涨红了,“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故意的喽~”我板着脸追问,她吓得顿时红了眼圈,无助地看向红樱,小嘴一瘪,做好挨骂落泪的准备。
我扑哧笑出声来,“吓你的,真好玩儿~”然后走过去,弯腰扶起红樱原本坐的那个小马扎,“你们都坐下吧,继续继续,我真的想学学呢。”
他们还是没敢动,顺子却走了过来,蹲在我身边,从盆边的地堆上抓过两个玉米棒子搓了起来:“小姐想学,顺子教您。”
“你也会这活儿?”我惊奇地看着他熟练地搓着,金黄的玉米粒扑簌簌地滚落进盆中。“哇,你好棒啊~!”我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拍着手:“教我教我~”
那叫小风的少年很有眼色地将自己身后的小马扎拾起送到顺子的身下:“顺主儿,坐这个吧,蹲时间长了腿会麻的。”
我扭脸瞥着他,虽然脸色有些深,但自然中透出健康,浓眉大眼的,很是纯朴。
“你叫什么?”我装傻,放软了声音问道。
“小的……小的叫小风,隋剑风。”他有些紧张,迟疑了一下,说出自己的名字。抬起乌黑的大眼对上我的,立马就垂下,一副害羞的样子,那脸,已经红得发紫了。
原来也是个家生子,我心里有了数。
“我们坐了,你们岂不是就要蹲着了?”装作清纯,善良……的样子,笑眯眯地问道。
不等他回答,那叫喜鹊的丫头已经噔噔地跑到角落弯腰抓了两个马扎,又跑了回来:“这里有好多呢,小姐~”
喜鹊长相清秀,鹅蛋形的脸,眼睛却溜圆乌黑的,很是可爱。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扎着红头绳,碎花的小袄是蓝底白花的棉布面料,我咯咯笑出声来,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递给她:“表现不错,这个赏你,让你爹给你扯块红底带花的布做袄,好配这红头绳。”还好,临来时让小翠帮我准备的,虽然不知道拿来干嘛,却潜意识地觉得需要。果不其然,这就用上了,幸好有准备,嘻嘻嘻~!
她垂头看了看才窘得缩了手,“不,不行,不能要……”
我伸长胳膊将钱串塞进她的怀中:“拿着,别跟我客气。”又翻出两块小小的碎银,分给红樱跟小风,“你们也有,这是封口费,要是不收的话,就是说你们想把我来学活儿的事往外说去。”
“哪敢哪敢呢?”红樱一听,连忙接过来,分给小风一块,“谢谢小姐的赏。就是小姐不赏,咱们也不会说出去的。”
我眨了眨眼,“你们不嫌赏得少就好,要知道我也是个没钱的主子。”
红樱一听,脸色一变,另外两个则小声地笑了出来。喜鹊小声说:“小姐真会开玩笑,这庄子都是您的,哪会没钱呢?”
“自然是骗你们玩的,谁让你们都不敢坐又不敢说话的,搞得我好不自在。这是我让小翠特意换的,就琢磨着赏谁好呢,可巧碰上你们了。”我扮了个鬼脸,“红樱快坐,不然我看着你说话都好累脖子的。”
经过这么一闹,他们就放松多了,我也如愿地抓了两个玉米棒学着顺子的样子,搓了起来。明明看着蛮简单的,我就是用不好那劲儿。看着狗啃一样的掉了几个粒儿的空处,叹了口气,“我太笨了吧?”
顺子将光溜的棒子甩去那一堆,挨近我:“来,……手要这么用力,不用下狠力,腕子一抖一收……,明白没?”
他松开我的手,我便顺着他适才教的样子搓了起来,果然,虽不若他那样见效却也比刚才强得多了。一时高兴,便冲动地凑过脸去,吧地啄了他一口,亲在他的脸蛋上:“顺子,你可真棒~!”
顿时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我眨了眨眼,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顺子,又转头看了看另外三尊泥像,“你们怎么了?不就是亲他一下嘛~”
红樱咽了口唾沫,瞥了眼另外两个小鸵鸟,尴尬地红着脸说:“小姐疼爱顺主儿,是顺主儿的福气。”
我其实也知道有些过了,在这个表面封建实则暗地里男盗女娼也不少的世间,我这样当着别人的面与侧夫亲热,是有些过格的。
清了清嗓子,“既然你们受不了,那我下次亲的时候说一声,你们都闭眼。”
这下,都惊愕地看着我。
“怎么了,这样也不行呀?”大义凛然地问道,“难道还要让你们出去等会儿?外面好冷的~”
顺子一下子呛了出来,咳了几声才红着脸冲我说:“小姐,你就别逗他们了,再教坏了孩子……”
我玩上兴致了,大喝一声:“闭眼~!”
他们一脸傻样儿地瞪向我,稍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把眼死死地闭上,还用手去捂。
我抬手,吧地亲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说:“好了。”
他们却没第一时间放下手,更别提睁开眼了。
顺子无奈地笑了,“好了好了,你们小姐一直逗你们玩呢,没真的亲~”这话一出,那脸,又是红透了的。
我哈哈地笑出声,棒子也握不住了,滑进盆里,只管捂着肚子笑得直哎哟~外面突然响起管事隋大娘的声音:“小姐在这儿呢?爷有请您过去商议事情呢。”
“进来吧。”顺子应声道。
我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红樱已经带着窘迫站了起来:“娘,我们都在呢。”
隋大娘走进来,脸色有些不妥,但看了看我们,便挤出笑意:“什么事呀,这么开心?连小姐也这么高兴,可见是个天大的喜事了。”
除了我,他们几个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窘得跟大红苹果一样。我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就是逗他们玩呢。大娘特意来找我,是什么事呀,难道姑爷还处理不了?”
心里又记住,原来红樱是大娘的亲闺女,难怪说话做事这么爽利呢。
大娘看了看他们几个,叹口气,“还不是隋大姑娘又来了嘛~”
红樱在一旁插嘴道:“她又来借粮了?太不要……都借了好几年,也没见还过~!”
我瞥了她一眼,她立即收了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地偷看了眼自己的亲娘。
大娘暗瞪了她一眼,转向我时,发现我正看着她,吓了一跳,脸色也有些变了。
“不要紧,你总要跟我说明白了,这位隋大姑娘是谁呀?莫非家里很穷,所以总来借粮不成?”
红樱又要说话,被她娘瞪了回去。
“这位大姑娘是小姐的叔伯姐姐,自家倒也不是穷得掀不开锅,就是爱点儿小……”大娘小意地看了我一眼,见我并未变了脸色,才又道:“三年前,因为是爷……姑爷管了家,她便说自己的孩子多,粮食不够吃,便年年这个时候来借粮说要过不去年了。一借便是一车,而且……从未还过。去年,我们借口说姑爷放话不许私下借粮食出去,结果她一住便是好几日,到底把姑爷等来了,借走一车。这不,又来了,口口声声说姑爷要霸占去隋家的家产,气得姑爷打发老奴来请小姐赶紧过去看看。”
“我跟她……的关系很近吗?”我拧了眉头,想起早上还有些苍白的那张脸,不知为何,心头一抽。
“近到不太近,只是没出五服罢了。”大娘的嘴角有些不屑,只一现便收了回去,“这位大姑娘出了名地难缠。以前老老爷还管家时,就好说个有的没的,好在老家主并不与她一般见识,还常常接济她个一二。这便落了个话儿,拿这当由头跟姑爷掰理呢。”
这位隋大娘昨儿给我的感觉是个沉稳之人,没想到一提起这位隋大姑娘,那话便滔滔不绝似收不住口了,可见这位本家姐姐给她的印象,那是极度的差。
“每年一车?”打断她的话,小眼一眯,“若是算上利息,得还多少?”
大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意终于挂在脸上了。“是,若算上这三年的利息,怎么也得四车。”
“这么多?”我一愣,大娘连忙回道:“那是呀,第一车已经三年的利息了,第二车的二年,第三车的一年,这下算下来,总齐收一车利息还少呢。”
我点头,回头冲红樱说:“你们都跟去,在外面看着。听到我摔杯子的声音就闹起来,越大声越好,就说喜鹊欠了你一吊钱。然后喜鹊就哭,大声地哭,说红樱你太黑,一串钱怎么就变成一吊钱了?然后我就会让人叫你们进来。你就说,那一串钱是不多,原本利息也没这么高。可若是你当初用那一串钱抓了十只母鸡崽养着,长大了下蛋,蛋再孵鸡,三年下来,就不下二百只鸡,就算去了一半长不大或是吃了肉的,也有一百只呢,又下蛋又卖肉的可不只一吊钱,这样算的话,让喜鹊还一吊钱已经是很少的了,然后让我来凭理,记住了没?”
他们皆愣住,只有大娘想了想,反应过来,用力一拍巴掌:“妙啊妙啊,小姐好聪明啊~!丫头,你跟喜鹊先套套词儿,一定要像真的似的,我先请小姐去前面了。小风,你快去回禀姑爷,小姐这就过去。”
小风的双眼豁然亮了起来,“啊,我明白了……是,大娘。”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