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为能吏，这点毋庸置疑，然也就能做到这份上了。也就是说，他连关维都接替不了。不是说他不够好，而是上升的空间不大了。
欧阳休，一变数也。相对关维，他或许才学更出众些，能力也更强些，但这家伙的性子实在是……
皇甫觉说他是酷吏，不是不好的意思。而是说那家伙若用好了，兴许就是治国安邦的伟才，但也许……能力有但行事过激，手段强势，东灵或许会大伤元气。
目前来看，他的确如出鞘的剑。虽他谰言要我放缓速度，但若倚重于他，说不定比我还激进。
我沉思着去了小书房。
欧阳休竟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盘子里干干净净的，连茶都没剩半口。
我立于窗前，看清他眼底淡淡的青晕。说放缓，只怕他心里比我还急呢。
他突然地睁开眼，带些迷惑，似一时分不清身在何方。只是那眼底的柔情却令我一惊，想起冷菲对他的断言。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也清冽了，那抹还未成型的温柔转为刚毅。“陛下如此看着臣……令臣心跳如鼓呢，可是哪里做得失了陛下的心意？”
我看着他那又没个正调儿的样子，心底微叹，冷菲说的没错。但这样的男人，满腔的抱负，又怎会愿意退守后宫之中？他若是猎鹰，那我就空出肩头做那放鹰人，给他撑起一片天。
“陛下？”他目光一闪，带了些凝重。
我缓缓而笑，“被你这么正经地一叫，我都觉得自己立马老了十岁。不是我说你，刚刚实在是太给我丢脸了～”
抬指一戳他的额头，“已经吩咐下去了，各式点心都给你备上一大包，回去也好有的显摆。”
看着他傻掉的样子，我呵呵轻笑，“好茶呢，我也吩咐下去了。真是没处说理去，我还要给你送礼～”
他缓回神，淡淡一抹失落旋逝后便又不羁了起来。“臣只是满足了口腹之欲就为您去披荆斩棘了，说起来臣的礼可是大得多也重得多了，您似乎在给臣下套儿啊～”
我嘿嘿了几声，亲自端了盘芝麻酥，坐到与他相邻的椅子上，盘子就担在扶手上，“来，一起吃。”
“咯咯～”我嚼得轻快，嘴里也不落闲，“吃皇粮的人，实在太多了，回去后你就结合这次实践来的经验，把那些没必要设立的衙门统统给我撤了。各岗司责也一并帮我列出来吧，我最近实在是头大。”
欧阳休已经恢复如初，速度不比我慢地嚼着喷香酥脆的芝麻酥，隐隐有赶超我的势头，不咸不淡地说：“当我是三头六臂呀？人家都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那我送你个助手，专门帮你誊写如何？”不等他回答，我就起身奔向门口，低声跟守在外面的常富耳语了几句。
小翠捧着小盆走了过来，“主子，新做的花生粘。”
我接过来，想了想，“对了，中午我要吃火锅，多备些肉片，今天可有位饿疯了的。”
小翠就笑，“知道了，一扫光嘛，我这就去准备。”
我轻笑，捧着那小盆就回去了。
欧阳休跟前的盘子又空了，我就直接把小盆递过去：“给，尝尝这个。话说你中午还吃得下东西不？”
欧阳休捏起一块花生粘，边吃边说：“当然，那么多肉片，不吃亏死了。”
我笑，也伸手去盆里抓，“吃不了也没关系，我们家的萱儿跟你有得一拼。你是一扫光，她是大胃王，只要把她放在桌边，那眼就跟狼似的直放光。”
不经意间，手指相撞继而被他缠上。我一愣，他却大方地从我指尖上抢走那块花生粘，塞进嘴里，无比满足地眯上眼……
夫君中绯莹最擅*，却没有他这样隐晦得……若不是心里有了防备，这弹指之间也就瞬间而逝，不带有一丝涟漪。
我也只能状似无意，淡然轻扫间，瞥到他耳根一点粉，渐渐晕开……
饭桌上加了一人，小柳。自派他去跟赖清莲混了一阵后，我就觉得他变得不同了。把他叫来，是介绍给欧阳休做主薄。
三个人转着小桌，吃得热火朝天的。我更是将一头沉甸甸的饰物都摘了，盘个圆髻，换了窄袖便服，捋胳膊挽袖子，不时嚷着捞肉捞肉……
小柳在家时常与我们同桌吃饭的，早见怪不怪了。欧阳休却双眸大放异彩，不知是吃热的，还是被热气熏红的，总之霞光一直满面……
边吃边聊，小柳在旁听得星目连闪，全神贯注地不落下一句话，一个词。神态之间，对能出去做个主薄有了莫大的兴趣。只是他偶尔滑向我的目光带了几分调侃，大概也看出欧阳休的异样。
我只能装傻。他要是看不出来才怪呢，因为他自己的心思就放在那儿呢。
吃得小肚子滚圆后，我就打发他俩去小柳那边加深感情了。小柳也干脆，打算收拾收拾就跟着欧阳休出京，大有壮士一去兮的感觉。
送走他俩，我也偷偷地溜向后宫。
走进华太侍的院子，我有些惊讶。上次来时，这里还花香怡人，花团锦簇的，怎么这会儿竟有些衰败？不止花儿枯萎，落叶遍地，连个人气似乎都没有了。
常富也有些震惊，拦着我：“陛下，咱们回去吧～”
我瞥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收了多大的红包才敢跟我提这位，怎么现在他倒是打了退堂鼓？
抬手一招，落下隐卫一名。“陛下。”
我点头，“进去看看怎么回事，有危险赶紧撤出来。”
“是。”他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悄然飞了进去。
不多时，他便闪了出来。“陛下，里面只有华太侍一人，看样子情况不太好。”
我想了想，对常富说：“你回去找帝君过来。”
常富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我，“陛下，奴才去外面随便找个人去吧？”
“让你去，你就去，不然收下那么多红包留给朕花吗？”我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去吧，就算有事，你留下也无济于事。快点儿把帝君找来比什么都强。”
常富挠头，“陛下，您不是说视情况而定，让奴才自己掂量的吗？……行行，奴才这就去。”他转身跑出院门。
我带着那名隐卫，也没怎么多想地就往里走去。
来到华太侍的房间，死亡气息更加浓郁。
我走到床前十步远，看着不过短短数日就瘦得如纸片的那个人。
他也似感应到我的气场，挑了半天才撩开眼帘，淡淡地看着我，忽地一笑，气若游丝，“没想到你还会为我吃惊。”
那深青的眼窝令我明白他这是真的吊着一口气了。
“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就算你的家人逃不过惩罚，我也不会动你的。你应该心知肚明，没必要这样决绝吧？”
我摇头，他却眼神游离地看着我，“为什么我不行？”
我一愣，未及回答，他便哂然，“自小我便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我吁口气，安静地看着他。这个时候，我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母亲为我请的先生们，一个两个的渐渐都教不了我什么了，但我不肯放他们离开。无非是不愿让我的聪慧传出府去。”他有些气虚，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当大些时，我去游学，看到的东灵已是千疮百孔，百姓越来越苦，就立下鸿志，一定要改变东灵。”
我挑眉，没想到他的志向居然如此远大。
“可是我不想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努力做上首辅后再去改变，我等不起，也耗不起。母亲忽有一日说先皇有意为太女立良君，我就心活了。”
他瞥向我，“当时的太女，我见过的，从不认为她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就是丰景也比她强得多。”
我挠挠鼻窝。丰秀若没遇上我，早没影儿了。
他自嘲地一笑，“我以为那样的未来君王一定好*纵，若我成了帝君，一定可以有展示才华的机会的。将来自己的孩子承位时，东灵已经在我的手上变得强大，富足，四海为首了。”
声音又断了，他似追忆着什么。良久才又开了口：“可我虽看透了丰秀无治国之能，却没料到她居然会为了个小侍卫抗旨逃婚了。我气苦，憋了一口气，进宫做了先皇的男人。当我的孩子替代了丰秀后，她可会后悔？眼见事情就快成功了，结果孩子没了，她也没了，我居然成了最可笑的鳏夫。”
这回，他停顿的时间略长了些。
我轻叹口气，“走仕途何尝不好？至少不会家破人亡，牵连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他合上眼，眉头轻蹙。“我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更好的将来，就算牺牲些无关紧要的人也无妨。你原本在我眼里，也不过是无关痛痒之人，不想我却损于你手。”
“你只是折损于自己的野心下。”我淡然，“难道就因为你成不了我的男人，就放弃了生命？这就是你的抱负？”
“不能成为你的男人……”呵呵轻笑了几声的他，重又向我看来，“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论长相，论才学，论抱负，你身边的男人有几个能提得上我？为何连个仆从都能收为贵侍的你，不肯接受我呢？你还不曾了解到我的志向为何就对我说不？”
我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本身就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吧，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我会觉得有压力的。我的理想，不过是有房有田，有相爱的男人，有可爱的儿女，过些田园生活，钱够花就好的日子。大抵这志向在你眼里也是空活一世的吧。”
他吃吃地笑了一阵，“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就做了东灵的皇，让我如何甘心？你就是个废物罢了，有何能何能做上那位置？我偷出秘药，光明正大地送到你嘴边，你却只喝了一小口。可恨哪，你怎么总是那么好命？牺牲了我慕家最后一批力量，又连累了数家关系深厚的，害得慕家如丧家之犬，无人敢帮。”
我突然大笑，将他的笑声压下，对上他的眼神，清晰地说：“这就是天做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了。”
他唇角抿了抿，“所以我现在百毒齐发也不奇怪了。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唉，说真的，我也不甘心。我一心只求米虫的幸福生活，偏偏做了最累的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惩罚我的懒。”
他盯盯地看着我，“为何你一定要离得那么远说话呢？难道我这个样子了，还能害你不成？”
“按理说不能。”我不进反退，倒退三步，那名隐卫侧挡在身前，“我只是被害的次数多了些，第六感觉敏感了许多。再者，你将这院子里的人都悄悄打发出了宫，难说不是想拉着我同归于尽。”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你还真是胆小怕死得很。”
“这话我可不赞同，我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至少目前不行。”我缓缓向后退去，右手背在身后，手上多了只精巧的弩弓。“我爱的人太多，我不舍得他们为我伤心。我的孩子们还小，他们还需要我这个母亲。我的百姓们还没过上富足的生活，我还没听到对他们的歌功颂德。你说我虚伪也行，我只是觉得既然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做了那么多*心费力的事，得到几句好听的话，也不足为过，至少能平衡一些我的不甘。”
“我与你不同的是，便是丰景，我也能原谅，只要她愿意用一身所学为我做事。我为何独对你不喜，说真的，理由说出来你或许会觉得我矫情。”我的脚根碰到门槛，然后不再退了。
“为什么？”他语气有些迫切……
（一夜未眠，在医院护理姥姥，中午到家眯了两个小时，起来就写，还差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