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落叶翩飞。朝阳初起，映的天地间一片金黄。无端在这微凉的秋日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姚元白靠在乔松玉肩头，披风被秋风吹的翻卷。二人目光所及，是柳芊芊马车渐行渐远。
乔松玉伸手环住姚元白的背，在他如墨般的黑发上轻吻，“看不见了，要不回了吧，这秋风寒。”
姚元白眸色黝黑，定定的望着柳芊芊离去的地方，声音有些疲惫，“唉，此去经年，怕是今生也无缘再见了。”
“你别这么想，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有种预感，我们还是会再见到她的。到时候她说不定已经儿孙满堂了。”乔松玉温暖的手包住姚元白冰凉的指尖，嘴唇在他耳廓摩挲。
“有时候，我也会想，说不定一梦醒来，就能听到表妹在西厢弹琵琶的声音。儿时，她家道中落，只身一人投奔我家。父母拿她当女儿养，更是想让她以后做我的夫人。谁知道世事难料，若是没有当年那一场大祸，怕是如今我和她也要结成夫妇了。”姚元白叹息着。他微微合着眼，仿佛一睁眼就能看到父亲在院子里靠着摇椅看书，母亲在边上修剪着盆景。而表妹的西厢里隐隐传来碎玉摞盘的琵琶声。
乔松玉将他抱紧，“没有说不定。你们就是结成夫妇也只会是怨侣。你的心里只有我，也只有我乔松玉能配的上你。”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将姚元白从那场旧梦中拉起。
黄叶随着秋风飞旋，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姚元白跺跺脚，驱散些许寒意。“是呀，也就你这坛子邺城老醋酸的香飘十里。你别说，当年虽然父母一再提议让我和表妹成亲，甚至已经挑选好日子说让我们先把亲事定下。我却心里一点都没有拿她当未婚妻的感觉。倒是你，一再撩动我心，将我一腔心思扰的纷乱，险些会试都没有发挥好。”
乔松玉眼睛晶亮的看着姚元白，那琥珀般的瞳孔里只有这个黑发白衣的男子。他说了那么一大串情话，素白的脸颊上飞上两朵红晕，如初雪中落上两朵海棠，如白莲尖头一点红晕。
忍不住抬手将姚元白秋风吹乱的发丝归拢，那发丝如流水，绕在指尖都是绕指温柔。“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想着乔世子。该罚。”
姚元白扬起脸看他，勾着嘴角笑，“怎么罚？”
“你说。”乔松玉狠狠地俯下身，吻住他的唇。霸道中带着温柔，缱眷中带着浓浓的占有。“这样行不行？”模糊的话语溢出唇边，二人沉溺其中。
这时，身后的马车上，一声咳嗽传来。
姚元白惊了一下，猛地将乔松玉推开。有些尴尬的抬着袖子擦擦嘴唇，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回头望望。
只见周管家和马车车夫正坐在车辕上，向远处眺望着。二人虽然目不斜视，可是老脸上都浮现着尴尬。这二人光天化日的，也丝毫不会避避嫌，就这么当着老人家的面，也不会不好意思吗？
乔松玉没有不好意思，姚元白却臊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扯扯乔松玉的袖子，“行了，快上马车吧，秋风吹的太冷了。”
乔松玉还不想走，他貌似还挺享受这种在人面前秀恩爱的感觉。两脚定在地上，被姚元白拉着也纹丝不动。“不走，你不是说不冷吗？”
“行了，别胡闹了，你不害臊吗？”
乔松玉指指自己的脸，撅着嘴，“你亲我一下，就上车。刚刚我还没收够利息，就被你推开了，心情不太好。”
看着这人无赖的样子，姚元白又紧张的回头瞧了瞧马车上的两个老头，见他们真的没有看这边，飞快地踮起脚，在乔松玉脸上亲了一下。双眼中带着氤氲的水雾，顾盼神飞，“好了，快走。”说着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乔松玉摸了摸脸颊，望着姚元白仓皇而逃的背影，心里一阵暖流涌过。这个人这么干净，这么纯洁，这么美好。全是他乔松玉的，也永远是他乔松玉的。
他一直恨他父母给了他这副让人恶心的血脉，这种让他恶心的位分。可是现在，看着姚元白，搂着他，乔松玉忽然从那种怨天尤人的氛围中解脱出来。也罢了，若是他不是皇帝亲子，若是他没有这世子的爵位，他也不能遇到姚元白，也不能在姚元白最困苦的时候将他解救回来。
乔松玉不禁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如今的权势和金钱，将姚元白从那苦寒之地解救回来，将他护在自己的身边，姚元白可能只能终老在宁古塔，在那苦寒之地度过余生。他这么一想，眼睛里又涌上丝丝血丝。他要让当年那些人都付出代价，让伤害过姚元白的人都付出代价。
原本的计划突然因为这个人有了改变，乔松玉抬眸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那天瓦蓝瓦蓝的，像一双澄澈的眼眸。
“还不上来，在发什么呆？”姚元白脑袋伸出车窗，催促道。
乔松玉回过神，听到姚元白的声音，眼中的血丝猛地褪去。他笑着转过头，“好。”快步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的往邺城的方向驶去。
从此一别，江湖路远。姚元白在心头道了一声珍重。
刚刚回到府里，就看到纪明和姚家洛在院子里喂鱼。
姚家洛手里拿着馒头，蹲在鱼池边，一块一块的往池子里丢。纪明就站在他身后望着他，手里还拿着个篮子，里头装了白花花的好几个大馒头。
还没等乔松玉他们说话，周管家就忍不住的从背后窜了出来。“纪明，说好的不让他喂鱼，怎么又把他带到前院里喂鱼了！”
姚家洛一惊，手里的馒头整个掉到了鱼池里。无数条锦鲤都争先恐后的来抢那馒头，争得大嘴一张一张的在水面。一会儿，那馒头就不见踪影了。
纪明有些尴尬，他下意识的将那篮子往身后藏了藏，“世子，你们回来啦。”
“公子，表小姐送走了吗？”姚家洛拍拍手，没事儿人一样站了起来。
姚元白点点头，“走了，很平安。到了就会给我们写信的。”
“那可太好了。还是世子神通广大，什么都能办成。”姚家洛瞥了一眼周管家，开始拍乔松玉的马屁。
乔松玉嘴角勾了勾，“周叔，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喂鱼？”
周管家可终于憋不住了，这腔子怒火别在肚子里，不发泄他这个老管家可要爆炸了，“世子，您问问他们。天天喂，日日喂，一喂喂半天，喂掉那么多馒头和鱼粮。这锦鲤本来也傻，吃到嘴里就没数，您问问他们，都撑死多少了？那些家丁那阵子就跟着捞死鱼了，一早起来游得好好地，到了晚上就飘肚皮。”周管家指着姚家洛和纪明，骂的吐沫星子都要溅出来了。
姚元白知道姚家洛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只是也没想到纪明能跟着他胡闹。纪明平日里看起来很老成持重，被戳穿了这些事姚元白不禁有些觉得好笑。“世子，怎么办，买鱼的银子就从那小子的俸禄里扣除吧。”
周管家喘了口气，又开始说：“俸禄？他那点俸禄还够买我王府池子里的几条鱼？我们这些鱼可是都是好品相，贵的很。这池子当时皇上让钦天监的人来看，说我们世子命中缺水，要在院子里养一湾池水，才命人修建的。连带着里头的鱼都金贵非常。这小子天天来喂啊，老夫拦都拦不住呀。”
纪明不动声色的将姚家洛拦在身后。姚家洛个子小，躲在他的背影里，偷偷地伸出脑袋来望望。他知道这周管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时对他可好了。就是一张婆婆嘴，叨叨叨的让人心烦。
“行了，就是几尾鱼嘛。我乔松玉还是买得起的。就随他喂吧。不然他这年轻力壮的，又不好离开元白太远跑出去玩，憋得难过。”乔松玉揽着姚元白的腰，笑着说。他半抱着姚元白，搂着他往后院走。“家洛，你再喂，没关系的。平日里，我在家的日子也可以让纪明带着你出去逛逛，别憋坏了。”
周管家憋得脸色都青了。这世子性情大变的让老管家有些不能适应。自从姚公子回来这些日子，世子的笑容明显多了，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很多。连一贯的铁石心肠也软了下来。再看看纪明护短的样子。周管家不由得叹了口气，轻声的说了句：“美色害人不浅呐。”转身去账房查账去了。
姚家洛见周管家离开，从纪明身后闪了出来。“呼，终于走了。纪明哥，我们接着喂吧。”他又从纪明手里的篮子里拿出一个馒头，矮下身子去喂鱼。“不过以后还是少喂点儿，这些鱼确实长得太胖了。”
纪明眼光温和的看着他的背影。“嗯，少喂点。没事我带你出去走走。”
姚家洛眼睛都冒着光，猛地回头，“啊，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带我出去吗？纪明哥，你对我太好了！”他一跃而起，伸手搂住纪明的脖子，将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
纪明感觉自己的脸被太阳照的温热，微微发烫。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姚家洛的背。“嗯，真的。”
姚家洛从他胸前抬起头，自下而上的望着他，眼睛里都是星星，“你对我太好啦！我好喜欢你。”
纪明微微笑，坚毅的下巴曲线微微抬起，轻轻叹了口气，这算是被套牢了吧。
内院里，姚元白和乔松玉坐在花丛间的秋千上，晃晃荡荡的。乔松玉将姚元白的身子揽在怀里，“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家洛小小年纪就被迫跟着我千里远行去了宁古塔，吃了那么多的苦，真是怪可怜的。”
乔松玉一只手捏着姚元白的手指细细把玩，那手指上去年冬天的冻伤好了，但是冻坏的地方虽然愈合，皮肤却较别处薄些，稍微收点凉意还是有些微微的泛红。他细细的揉搓着，“也没什么。你爹娘当年拿他当儿子待，他作为你姚家的子孙，跟着家族受累本就是应该的。”
“我就是感到奇怪，纪明原本是那么老城持重的性子，怎么也会跟着他做那喂鱼的傻事？”姚元白手指弯曲了一下，将乔松玉的手指包在手心中间，捏了捏他的指甲。
“那你若是看到他和姚家洛一起翻花绳不得惊得掉了下巴？”乔松玉嗤笑一声，将头靠在姚元白肩上，眼睛虚起来看了一眼脚边的菊花。
果真，姚元白被惊得瞪大了眼，“什么？陪着家洛翻花绳？还有这种事儿吗？真是不能想象。”
“哈哈，我看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不过元白，你看纪明看姚家洛的眼神是不是有些熟悉？”乔松玉脑袋动了动，柔软的发丝在姚元白的肩头铺散。今日没有事情需要外出，就将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松松的拢了一下，没有束冠。“有没有感觉，是我在看你的眼神？”
“你是说，纪明对家洛……”姚元白转过头，脸颊擦过乔松玉的发顶。
乔松玉点点头，有些慵懒，“你们这些人，没体会过我这种痴恋的苦楚，自然是看不出的。不过纪明是我的近卫，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虽然和我说的话也不多，可是我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渴望什么。”
“真是的，人家说断袖之癖不好，看来这个真不好，怎么还会传染呢。”姚元白叹了口气，在乔松玉腿上拧了一把，“你看看，你们主仆二人就没一个好人，我姚家的男子都叫你们嚯嚯光了。”
乔松玉笑：“哈哈，以后吧，若是真成了，我就赏他们一处宅子，让他们互相祸害去。我们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你说这多好。”
姚元白不禁向往的想了一下那场景，确实挺美好。“不过，你想走，圣上也不一定会让你走。毕竟他现在两个儿子，一个傻一个年幼，你与他又是那种关系，怕是要指望着你继承大统的。”
天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秋风不燥。乔松玉将唇凑近姚元白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姚元白眸子亮了亮，“你真的甘愿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天下？”
“自是。我若是想要，早就不是这样了。”二人相视一笑。“不过我还有些事情没办，等办完了我们就真的可以功成拂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