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容真就在简三春旁边,看也看着。
两行清泪从那冰清玉洁的面容上滑落,滴在东陵没有呼吸的尸体上,看的段容真心尖儿颤颤。
战场上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简三春回头看看结界里箭雨波光的凡、魔、仙之战,拿起手中剑转身加入其中。
段容真去拉她的手,被简三春的小臂穿过。
他果真同孔却所说,什么都做不了。
简三春投入战场,见人就杀。
法术的撞击,时时在她身上割开深浅不一的胸口。
白色的弟子袍被血染的污黑。
表情冷酷的好像玉面修罗。
简三春一边格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一边对周围的人士格杀勿论。
大部分人都是被她用尽全力一剑毙命的。
很快,简三春就灵气体力一起耗尽。
在简三春大字型躺在尸体堆上,目光怔怔看着天空中乌乌泱泱御剑修士发呆时。
从天而降一道凌厉的琴音光波冲简三春面门直直而来。
段容真犹如被燎了尾巴毛的松鼠,在简三春身边吱吱乱叫。
简三春好像全然没看见那道凶光,她还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似乎全然放弃了抵抗,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段容真捞了几次简三春,还是什么都碰不到。
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手握拳颤抖不已。
绞尽脑汁把脑中的功法过了一遍后,他猛然想起,他与勾魂玉还是有所联系的。
之前勾魂玉的邪祟被半丹镇压后,他的半丹就和勾魂玉形成了联盟形式。
段容真竭力驱使法术,使他的半丹感应到他的存在,然后再通过半丹激醒那青色鎏金的勾魂玉。
琴音光波已然到了简三春的眉间三尺出,千钧一发之际,勾魂玉金光流转,简三春的身体忽地消失在原地。
段容真猛然松了一口气,然后跟着半丹间的感应,跟随简三春而去。
简三春又回到了靠前些的时间节点,她惊讶极了,立马从藏剑峰的山脚,拎着一包荷叶鸡,御剑而起。
在山顶的藏书阁里找到正在罚弟子们抄山规的东陵时,她的泪倏然滚落。
东陵不知是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还是闻见简三春手里的香气。
他将看管弟子一事交于身边一师弟,然后径直朝她走去。
“今日怎么回来这般早?后山的巡山任务都完成了?”东陵例行关心简三春的修行,然后把简三春手中的荷包鸡顺走,边打开边道,“唔……还去烤了荷包鸡?
下次少放点糖,多裹些辣子。最好带坛桃花酿回来。”
听着这些的简三春却忽然红了眼眶。
东陵不明所以,他将眉毛拧到一起去,忐忑问道,“师傅我我我不吃辣子还不成吗?”
简三春闻言,睁着大眼描摹他,眼泪唰唰往下掉。
东陵更慌了,他急忙从袖中掏出自己绣好的手帕塞到简三春手里,然后结结巴巴道,“师傅我是觉得你现在修为可以了,才让你去后山的,不是为了后山的干净才让你去打扫的,啊不,才让你去守山的……”
东陵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顿时手帕也塞不利索了,握拳放唇边咳咳咳,以示尴尬。
简三春抱着荷包鸡,蹲下身,泣不成声,“师傅,你……也太没品了……呜呜。”
东陵搔搔头,然后扶扶头上的簪冠,厚颜无耻道,“别别这么说嘛,师傅只是物尽其用嘛。
你看就你每次打扫完师傅的书房,师傅的书册子就再也找不着了。”
简三春想起那些她收走的美人图册,顿时又破涕为笑。
那些美人图册,都是东陵从弟子那里没收来的,他总是给上面画蛇添足。
好好一绝色美女,被他加上那么一两笔,总是变得不伦不类。
东陵的爱好就是拿着这些被丑化的图册,再一一对照名字还给弟子们。
弟子们最开始收到被返还的图册还很开心,但等到翻开一看,就再也没有再翻开看的欲望了。
简三春有一次无意间听到两个弟子在私下里讨论,便出言训斥他们。
谁知他们见了大师姐就一顿干嚎,要简三春给他们主持公道。
简三春跟着两人看了一眼,东陵添宝的图册,瞬间把口中的茶都喷了出去。
只见上面一副醉卧美人图,愣是生生被东陵改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蟒蛇进食消化。
两弟子间比较机灵的连忙给简三春递上了麻巾。
简三春理理衣袍,面不改色的擦了擦。
然后就将师弟们拜托给她的事情揽下了。
这种图看多了,真是容易做噩梦。
简三春既然已经答应两人,自然就要做出相对的措施。
原本她是不必给东陵收拾房间的,不过为了师弟们的美梦幸福,简三春还是义无反顾的将东陵的书房收拾的一团糟。
她时常面无表情,东陵对上她那张脸,就有些讪讪,宁愿哄着都不敢训斥。
毕竟简三春做的荷包鸡是真好吃!
现今忽然被拎出来说,简三春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她心里生出一点希冀,想着这次会不会将东陵带离。
她眼里一点点燃起光亮。
东陵看她不再难过,便支使她去把师叔的桃花酿偷几坛给他。
简三春应下之后,在带回来的酒坛子下布置了一个昏睡法阵。
东陵从不对她设防。
而在东陵眼里,简三春一向都是不饮酒的,是以东陵喝酒也不会逼迫她。
那么简三春带走东陵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她幻出一处和东陵房间一模一样的地方,将东陵安置其间,日日都在拖延东陵的昏睡时长。
她不知道东陵醒来,到底要怎么跟他讲。
她宁愿他的师傅,只当是做了一场无痕之梦。
藏剑峰的大师姐,其实她的心很小。
从混战开始到混战中间,东陵都睡得好好的。
可是随着酒劲的消散,简三春的封印法术也越来越弱,哪怕她日日加固,东陵醒来的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东陵醒的很迷茫,他看到简三春,就问起时辰。
简三春面不改色的胡诌了一个。
东陵却不知从哪儿看出了破绽,他大手一挥,简三春的幻境就破碎成光点。
东陵站在后山的洞穴里,看着墙壁上钩钩乾乾的符阵,第一次对简三春动了怒。
他问简三春为什么要这样做,却不等简三春回答就往外冲去。
后山的郁郁葱葱早在混战中就变成了满目疮痍的焦土。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东陵就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简三春,眼里冰凉的失望,仿佛将简三春浸身寒潭。
简三春的双脚被那一眼定在了原地。
明明她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抱的是无论如何都要他活的决心。
可临到阵前,她却根本跨不出那一步。
东陵还是死了。
简三春握着勾魂玉,满面湿痕。
……………
简三春又回去了十几次,结果都不尽人意。
她还是没办法,将东陵救下。
有一次她见到的东陵,在混战前夕非要在藏剑峰的山巅与她比剑。
她自然打不过教她的师傅。
她的师傅,拿着她的剑,将剑尖指着她的喉咙。
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一般,严肃万分的问她,倘若明日他之死,可换得一方平静,那她可愿担起藏剑峰的责任?
简三春直勾勾的看他,一个字也没说。心中却委屈成泉。
她早已,早就,在他走后,这么做了啊。
东陵看她不语,良久将剑放下,下一句话却让她泪奔。
“不愿好,不愿也好。想担,就担嘛,不想担,就任凭他去吧。
数十年,数百年,或许它兴盛,或许它无人问津。
人间事,都是轮回。
不必自责,不必伤心。”
简三春看着这样潇洒的东陵,忽然想到那个对他发怒的人,便不由自主流着泪将话问出,“要是我做了大逆不道的,欺上瞒下的事呢?”
东陵哈哈大笑,摸着胡子调侃简三春道,“你还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呢?快说来给师傅听听。”
简三春鬼使神差的将那一次的事情模糊着说了出来,东陵听后,惯性搔搔头发,一本正经的道,“这什么人啊真是的,救他命还不乐意。
要是师傅的话,师傅感谢你都来不及呢。
就算师傅生气,一定也不是因为你先下手为强,而是因为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没能一起带走。”
简三春忽地问他,“那师傅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啊?我就,藏剑峰啦。”
“人老了,就只有这点念想,死得其所……唔,或许你师叔也不错,酿的一手好酒,不带走真的可惜。”
东陵眯着眼,摸着小胡子,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简三春以往看见了总要嘲笑两声,但如今,她却是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东陵的回答,弯弯绕绕又回到了起点。
她早该想到的。
对她来说,最难割舍的是师傅。或许还要加上一个二师弟。
但对师傅来说,最难割舍的始终还是藏剑峰啊……
简三春低头看树下石桌上的酒,东陵乐呵呵一笑,“有什么想不开的,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