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滓秽太清
下午的时候晏庄睡了一会儿，不过没睡没多久就醒了，然后就再也没睡意了。这屋里就一个他，一个林逐生，还有一个肖敬芝，肖敬芝还没醒，他不能说话，于是病房一下子显得很安静。
林逐生虽然不善言辞，但他察觉到了晏庄心里的忧思，猜测他是因为心里有事，无法静下心来，所以难以入睡。不过可惜，他猜到了这里，却并不知道晏庄所担忧的是什么事情。
他想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晏庄在忧虑的事，和自己有关，但晏庄不会说。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待了大半个钟头。晏庄是因为不能说，而林逐生，是因为不会说。
纠结再三之后，林逐生到底还是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他看着晏庄，小心翼翼的问：“要，要去下面看看吗？我……我听说，医院楼旁边，有棵银杏树，挺漂亮的。”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小的已经快听不清了。
晏庄不会知道，这样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林逐生在心里，其实已经反反复复说了不下百遍了，从晏庄醒后没多久，他就想跟晏庄说了。
晏庄刚醒的时候，他怕晏庄觉得闷，就想着跟他说说话，但是转念一想，晏庄现在还不能出声，要说也是自己单方面说，便放弃了，然后没多久，他就发现，晏庄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就往窗外看，看向窗外的时候，晏庄的眼里，一片澄明。
就是那一个瞬间，就像是福至心灵一般，林逐生突然想起，之前在走廊的时候，听见一个青年扶着一个年老一点儿的妇人，说了一句：“那楼下的银杏树可真好看啊！”
搀扶着老妇人的青年轻轻笑了一下，回答她，“那我们明天还去看。”
老妇人笑着回答，好。
银杏树啊！晏庄会喜欢吗？那时候，他这样想。只是随后，就被于关礼打断了思绪。
此刻骤然想起，他看着眼里一片澄明的晏庄，突然觉得心脏再一次剧烈的跳动了起来，林逐生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开口，问晏庄一句：“阿晏，你喜欢银杏树吗？”
最后，理智胜过了那股莫名而起的冲动，但林逐生却并没觉得开心，反而有些失落。那句话，就这样，在他心里，反复演练，直到再压不住，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时候，林逐生几乎不敢去看着晏庄的眼睛，晏庄的瞳仁是浅褐色，那一点褐色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他看向林逐生的目光清澈如水，偏偏又因为过分的清澈，显出几分湿意来，很容易让人想到深林处的小鹿。
晏庄听了，先是惊讶了一下下，然后就笑了，不方便点头，他便朝晏庄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
黎禹玺在酒店四十二分到达医院，在酒店五十六分，来到晏庄的病房前，正要推门而入之际，忽然听见门里面传来人声，不过微微一愣，他就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是他不算熟悉也不陌生的人——林逐生。
屋里，林逐生搬了张椅子，坐在晏庄床边，手里拿了本书，照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的念给晏庄念听，念的是南北朝刘义庆所著的《世说新语》中的其中一则。
此时的林逐生正念到：“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日：‘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日：‘卿居心不净， 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备注：语出——《滓秽太清》）
不大不小略带生涩的语调从病房流泻而出，一字不落的落在门外黎禹玺的耳中。然后，莫名的，在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把握住门把的手，收了回来。
林逐生这是生平第一次给人念书，开始诸多不适应，且他本身的性子也并不适应这样的方式，读的时候，心里带了几分尴尬和不自在，念出来的声音也就显得有几分生硬了，语调不带半分感情，但总体还算连贯。
两人就这样，一个充当起了倾听者的角色，一个负责说——林逐生负责说，晏庄负责听。
晏庄靠坐在床头，后背是林逐生给垫的枕头，他低垂着眼眸，敛了目光，双手放在身前，左手置于右手之上，一动不动，那模样看着像是在认真的听林逐生说，又像没听。
但林逐生知道，晏庄在听。
旁边，肖敬芝也坐在病床上，面向着他们这边，比起晏庄的一动不动，他显得要活泼多了，时不时转个身，听到不懂处，还会出声和林逐生搭上几句话。
就好比此刻，肖敬芝没听懂《滓秽太清》的意思，于是问：“林先生，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啊？”林逐生示意他喊名字，但肖敬芝表示并不习惯，所以一直叫他林先生。
林逐生停下来，解释道：“太傅司马道子夜里在庭院里闲坐，彼时天空只有明月，没有一丝云彩，太傅感叹这是好景。
谢景重当时也坐在旁边，回答说：‘我认为不如有一点儿云彩点缀一下的好。’于是太傅对谢景重开玩笑说：‘你自己心里不干净，却要强行玷污这明净的天空吗？’”
肖敬芝闻言，还是摇头，说：“不懂。”
林逐生正要开口，黎禹玺推开门，走了进来。
肖敬芝转过头去，看见他，立刻惊呼：“黎总！！”
林逐生和晏庄也随后向他看了过来。
黎禹玺先看了肖敬芝一眼，然后目光越过林逐生，径直落在晏庄身上，他微微笑着，喊了一声：“小晏。”
晏庄看着他，眨了眨眼。
肖敬芝在次日清晨出了院，出院手续是由昨天夜里到来的黎禹玺办理的，然后和黎禹玺一起回了公司。
而晏庄也在医院休养一周后，出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