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罗一番话，全村瞬间都安静下来，晒谷场上，只有老村长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烟圈很轻，飘得很快，深入夜空，消失不见。
“怎么都不说话了？”
半天，老村长敲了敲桌子。
洋婆子扫了那一眼累得高高的账本，陪着笑。
“王会计还真是尽职尽责啊！”
“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自己家的事情，我还做不得主呢！”
“既然咱们村任务这么重……我看我再参合着逗乐，不大合适了。”
说着，洋婆子讪笑着，当着全村的面，走到台上，从贴着候选人名单的告示牌上，将自己的名字撕了下来。
可是，不知道是她撕得太急，还是那村支部用的胶水效果太好了，一把，只扯下来半张，剩下的半张，还牢牢的粘在上面。
“呵呵！”洋婆子厚着脸皮，冲着众人挤出个笑，又第二次伸手，想将那剩下的半张纸也扯下来，却不想，用力过猛，连带着，见旁边，唐培根的，也一同撕了下来，而且，还将竞选的宣传告示，撕掉了半个。
“嘶——”
洋婆子张大了嘴巴，捏着手里的半张纸，看着被自己撕破的海报。
回头，对上一百多号人的眼睛。
疑惑的，不屑的，冷笑的，麻木的……
洋婆子咽了咽口水，“我不是故意的，它粘的还怪牢的……”
“哎呦！”二赖子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掐掉了手里的烟，走到洋婆子身边，竟也伸手将剩下的半张宣传告示，一股脑都撕了下来。
“二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村长有点火气。
“事情没个说法，撕东西，你们倒是齐心协力啊！”
二赖子闻言，一脸的堆笑，挤得那对眯缝眼，更加小了，“老村长，这不，半拉子，挂在这里，也不成个样子，看着荒败，索性，都撕了，干净！”
二赖子笑着，给老村长递烟，老村长没接。
“那这个选举，你们到底怎么说？几个意思？”
洋婆子见有缝，立马道，“我不参加了！我弃权！”
老村长冷笑。
二赖子看到洋婆子心满意足的走到群众的座位上坐好。
又扫过一旁默不作声的丁革红，“老丁，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债务？”
二赖子毕竟是个见过些世面的，也不像洋婆子，是个农村妇女，见到这么多账目，立马就打了退堂鼓。
他试探的看着丁革红。
他解决不了，就不信，这丁歪嘴，能有法子。
丁革红站起来，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将一个小本子，拍在桌上。
众人都好奇的够着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却只有离得近的老村长、王会计和二赖子，看得清楚。
那是林地承包证。
老虎村丘陵地，没有多少好的自留地，即便有点，也都用来中来那个是了。所以连绵好远的山坡地，都被种上了经济林，当然，这也是响应国家的号召，退耕还林的。
只是，树木，谁都知道，当然是越大越粗，木质好的，越卖钱。
这树种，是村里统一的，没得争。
可是，谁家都不富裕，都指望着，五年八年后，能将这批经济林卖了，挣上一笔。
如今，这经济林，才五年不到，撑死了，买个几万块而已，若是再熬个两三年，价格是要翻倍的。
任是谁家也不会这时候，做这亏本的买卖。
“丁歪嘴，你可真舍得血本啊！”二赖子眼中冒了精光。
“既然做事，那就要给乡亲们，拿点诚意。”
丁革红红着眼，“老支书，在天上，看着呢！”
二赖子撇撇嘴，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乡亲们，村支部的欠债，我还！”
“卖了树，为了大家，也为了老支书！”
“我丁歪嘴没啥本事，只会干点事！”丁革红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豪言壮语。
“歪嘴，真有你的的！”
“歪嘴，我们服你！”
丁革红听着此起彼伏的话，紧紧的捏紧了拳头，却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二赖子，你也退出？”老村长起来，背着手，走到众人面前。
二赖子暼瞥丁革红，冷哼一声，转身也坐进了人群里。
“那既然这样，那我宣布，丁革红……”
“慢着！”忽然，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
只见，张麻子，慢悠悠的站起来，指着丁革红道，“老村长，他当书记，还要继续兼职电工？一人吃双么？”
老村长心里“咯噔”一下。
丁革红的电工岗位，可是经过村电工程改革，通过专业考试，领了编制的。
如今，他再当村支书的话，那这电工的岗位……
当初怎么没提醒他一句。
老支书为难的皱着眉。
“他的电工，是有编制的吧！”
“嗯，那可是铁饭碗的。”
“哎，他要是有点出息，就该找找关系，调到市区供电所去，怎么在老虎村蹲着。”
“这里可是贫民窟，再能刮，也是油水有限啊！”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事情也陷入了僵局。
“爸，回吧，你把我结婚的林子都卖了。”丁小强刚才不作声的蹲着，可是，临到这关口，他站了出来。
“爸！”见丁革红没做声，丁小强再次喊了一声。
然后缓缓走了出来，伸手去拉僵站在那里的丁革红。
自打部队转业，回到地方，回了老虎村，干起了这电工的营生。
三十多年了，风雨无阻，四季轮回，丁革红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职业会成为自己的往前走的障碍。
千年之际，政府的好政策，将那些苦干实干，生活却没保障的乡村电工都统一收编了算是给大家辛苦的工作，一个完满的交代。
丁革红成了拿铁饭碗的，多少人艳羡，丁家都为此高兴了好几个月才冷静下来。
如今，却到了十字路口。
在老支书走之前，丁革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对不干电工这个工作。
放弃努力了三十年的东西，不容易。
只见，丁革红蹒跚着瘸腿，要往外走。
他抬眼，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村民，又回头，看了看曾经的村部，皱着眉冒烟的老村长，而后，深叹了一声。
“我辞职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