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鹿露安坐在病床上，像是没事了一样。
原本她也就是个简单的发烧，输液降温后就没有大碍了，现在因为听戴安娜讲故事，变得更有精神了。
“这个事情有点儿……”戴安娜面露难色。
“怎么？”鹿露安眨眼，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让她更是不好开口。
虽然林莘因为养伤很久不见，但是戴安娜依旧没有忘记她的那些叮嘱。
不许向鹿露安灌输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也是戴安娜有时候感觉在鹿家有些不自由的原因——不是身体的不自由，是言论不自由。
“说吧。”鹿露安看到她的犹豫，能猜到对方的想法。
林莘又不是偷偷摸摸地在背后跟戴安娜交代的，而每次都是当着鹿露安的面。殊不知这样只会让鹿露安更加好奇。
“没关系啊，我可以听的。”鹿露安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她已经走到了鹿家的外面，林莘的离开和鹿庭那短暂消失的看护都让她有了开始自己独自的生活的机会，现在的鹿露安已经跟最开始的自己有了根本的区别。
盯着她真诚的目光，戴安娜心里一阵纠结后，还是点点头：“好吧。”
自己已经说好了要把鹿露安当做是平等条件下的朋友，要达成那样的情况，她就要学着怎么像普通的损友那样和她开玩笑，讲一些不那么正经的事情。
“那天，他们两个其实在——”戴安娜说着，想不到什么比较好的词语，而那副难言于表的模样却让鹿露安有了答案。
“你难道说的是那个事情吗？”
戴安娜看着她：“嗯。”
鹿露安有些不可置信，再度发问：“你确认是那种男生和女生一起做的事情吗？”
这个话题真是太糟糕了吧。
戴安娜再度点头，语气迟疑：“额——你都知道啊？”
那她以前遮遮掩掩那么久干嘛？好像傻瓜。
鹿露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说的是接吻？”
她刚一说出口，戴安娜险些栽倒，心中一阵庆幸之情。——还好，还好，她没有抢先说出那两个字。
“是的，是的。”戴安娜赶紧就当是那么一回事了，“反正，发出响声也是因为接吻的原因，总之，大家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了，他们两个人是同性恋的事情也就曝光了。”
她忍不住好奇心打开门的时候，两个狼狈的男人裹着被子，站在走廊里，所有人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
“我真的觉得很可怜诶。”戴安娜当时趴在门框上，看着那个时常给她糖吃的，那个拥有温柔笑容的男人，心里只剩下了担心。
“快回去。”爸爸赶着她走进了屋子，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没有能够独自接近对面的门扉。
家族谈话，在饭桌上，爸爸严令禁止戴安娜今后再收任何人的糖果。
“你知道同性恋会传播疾病吗？你知道艾滋病有多可怕吗？”
“不知道。”
她不明白大家的态度为什么忽然改变，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融入了这个大环境的两个人要被迫离开。那天下午夕阳斜照在这片灰黑色的小楼群落里，戴安娜背着书包走上钢铁制的外接楼梯时，看见了趾高气昂的房东太太。
“你们这种人啊，违背纲常伦理，要遭天谴的你们知道吗？”她说着，脖子上的几层肥肉颤抖着，本来就勒紧了的金链子看上去越发地有些小了。
戴安娜一直很害怕这个中年女人。和许多电影里演的一样，房东太太时常穿着宽松肥大的连衣裙，踏着拖鞋，怀里抱着一只吉娃娃，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让人听了很是不舒服。
“我说你们这些人，以后就不要租房子住了，你们晓得不晓得自己有多脏啊？你看看这个房子啊，名声都给你们搞臭了！我以后怎么租给其他人，啊，你说啊。”她伸手指着将行李箱搬出屋外的瘦高男人，像是不担心对方会气急了给自己一巴掌一样，“我跟你讲，等会儿要请清洁公司给我扫干净了才准走！不然你们今天就睡在这个铁楼梯上，听到没有？”
她的声音像是要穿透整个小区一样，在空落落的胡同里回荡着。戴安娜觉得，一定有不少人听见了这不断而无端的谩骂，可是看样子没有人愿意出来主持公道。
站在楼梯上，戴安娜没有继续往上走，她静静地仰望着，看见那个男人捏紧了拳头。
他一定很想揍这个泼妇一拳吧？
戴安娜不知道为什么就兴奋了起来。快打吧！好好地把她揍一顿。说话这么过分的人真应该被修理。
等着看戏的戴安娜躲在阴凉的地方，就在男人举起拳头的时候，那个挂着微笑的男人出现了。他和平时一样，那么彬彬有礼，线条柔和的五官让谁看了都不忍心对他做什么残忍的事情。他伸手按下了恋人的拳头，低头向房东说了声抱歉，便拉着对方的手，走下了楼梯。
经过戴安娜的时候，他似乎认出了她。
停下脚步，男人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了三颗糖果。
尽管爸爸说了无数次，不可以再跟他们接触，戴安娜还是伸手接住了。
“谢谢你。”
男人似乎有些讶异于她毫不犹豫的接受，微微一笑后，挽着恋人的手，走到了最底层。
“你，你干嘛！”房东太太被他的微笑所迷惑，看着眼前还没有收拾完毕的行李，朝着楼下大喊，“你们干什么，快把东西拿走！”
他们没有回应这个教训了他们快一个下午的女人，只是匆忙走了。
“后来呢？”鹿露安抱着枕头，催促道，“后来他们回来了吗？”
“没有呢。”戴安娜说着，露出了一些落寞的深情。“半个月之后，我们才从报纸上看到他们被人从河里捞起来。”
“河里？”鹿露安有些没能消化这个信息。“这个意思是？”
不会游泳，被人救了吗？
“死了呢。”戴安娜说着，虽然笑了，但是却是一种哀伤的笑意。
很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大家沉默许久之后，就把矛头指向了房东太太。
“啊，要不是那个过分的女人一直数落别人，这两个人也不至于要跳河啊！”
“对啊，不给人家房子住就算了，话说得那么难听干什么？害得别人没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真是作孽啊！”
受不了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房东太太很快搬离了这里，把一切租房的事务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据说不久后，因为突发心脏病死掉了。
这么多人离开，戴安娜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坐在门槛上，听着人们对这件事情的议论纷纷，剥开了所有的糖纸，嘴里含着那些在男人临终前递给自己的糖果，忽然发现，三种不同的味道一起混杂在嘴里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不是滋味”的感觉。
“我啊，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思考呢。”戴安娜撑着脸，“呐，同性恋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吗？如果要给爱下一个定义，只是局限于男女之间，是不是又太肤浅了呢？”
“娜娜，你考虑的问题，很难诶。”鹿露安听完了整个故事，心里也有了不是滋味的感觉。
她不能想象，如果堂哥喜欢柏陆这件事情暴露后，堂哥会不会跟故事里的那对同性恋人一样受到大家的谩骂和指责，最后看空了一切，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娜娜，如果你有一个哥哥，他是同性恋的话，你会支持他吗？”
鹿露安想不到答案，只能请教戴安娜了。
“会吧。”戴安娜重重地点头，很是肯定，“我知道，爸爸一定会阻止他，所以我一定要支持他。”
“如果我有哥哥的话，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也是最重要的人。”她停了一下：“同样而言，在他心里，我也应该会是一个特别的人。当全世界都向他唾弃他的行为时，如果我及时地站出来替他说话的话，那一定会给他很大的勇气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戴安娜越发了解，一对同性恋在社会上会遭受到多少的歧视。
他们不应该承受这些的。
爱上谁不是人可以选择的，那都是上天的安排。她总不能强迫一个只喜欢男人的男人去跟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结婚吧？那可能会是比疾病更为不幸的悲剧。
看着陷入思考的戴安娜，鹿露安真的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以前只觉得戴安娜性格毛躁，容易冲动，说话做事我行我素还懂得敢作敢当，直到现在，鹿露安才晓得，自己的闺中密友还是个喜欢独自思考大是大非的人。
“嗯，我知道了。”鹿露安靠在床边，心里轻轻叹息。
好吧，那就这样吧。
既然堂哥选择了柏陆，那她就只好支持了。
就算是心中有一千万个不乐意，那也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
“对了，你忽然问这个，你遇见了谁是同性恋吗？”戴安娜从思维里抽离，这才想起问这个关键问题，而鹿露安却闭上了嘴巴。
这个——不太好告诉戴安娜吧？
她只是说能够帮助同性恋的哥哥，有没有说愿意嫁给一个同性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