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亮的啼哭声响彻走廊时,唐泽浩一下子清醒了。
过去的三个小时里,他一直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听这个护士打扮的中年女人唠叨,眼睛合上又努力撑起不知道多少次,对方就是不肯放他走。
回回他想起身逃跑,她有力的手臂就会抓住他的手腕,大喊一声抓流氓。
——哎,他认了。这肯定是他平时作孽太多,伤了太多女孩儿的心,所以今天活该被这个大妈调戏回来。
“好像生了,是吧?”唐泽浩挺起腰望向走廊尽头,碍于身旁有个随时会拉响的警报,不敢起身去看。
“嗯。”中年女人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手术灯灭,门被打开,一个医生满手是血地走出来。连口罩都没有来得及摘就喊起来:“家属呢?”
刚刚那个着急的男人立刻上前:“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口罩挡住了他的表情,声音有些低沉:“准备后事吧。”
听到这几个字,所有的人都忽然安静下来。
原本就白晃晃的医院陷入了沉默的地狱,显得更加冰凉。
“医生,你的意思——”男人像是没听明白又像是不想相信,声音颤抖得有些变调,“孩子——孩子不是——”
那哭声绝不会是假的啊!
医生听到他的话就知道对方误解了,摒弃稍带含蓄的说辞,微微弯下腰鞠躬:
“抱歉,先生。是大出血,我们已经尽力了。”
哀嚎从不远处灌进他的耳朵,唐泽浩转头看向护士,比那个男人更不敢相信:“喂——开玩笑的吧?”
怎可能呢?某个人死去了,这种事情明明每天都在发生,明明新闻也有在报导。为什么,当它发生在距离不足百米的空间里时,会产生这样令人恐惧令人心慌的效果呢?
他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唐家人长寿,祖爷爷都还在世的大家族里从来没有挂过白布。
原来自己是这样无知的人。
不知道新生的喜悦也不知道死亡的悲痛。
“我就知道——”护士在唐泽浩耳畔轻轻地说道,她自言自语,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我就知道肯定要出事的——”
她缓步走向手术室,唐泽浩上前拦住她:“大姐,你要干什么——”
她抬头一看,一把抓住唐泽浩的手臂,忽然哭泣:“老公,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要它——”
什么跟什么啊!
原本有些忧郁的心情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喊搞的是烟消云散,唐泽浩连忙扒拉起她的手:“你,你,你别乱喊,我,我那个什么——咱俩都不认识什么老公——”
“老公!你怎么不让我死!”她的手抓得越来越紧,呜呜的声音也是愈发大声,“没有小玲,我也不要活了——”
“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啊——”唐泽浩看着她哭得这么凄惨,既不忍心推开她也不忍心让自己被人误会。
就在他两难抉择时,一个稚嫩的童声传来。
“妈妈!”
中年女人忽然一怔。
唐泽浩也循声回头一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急匆匆地跑过来,她的脸蛋红彤彤的,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妈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中年女人呆愣愣地看着这个穿着浅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嘴巴微微动了一下:“小,小玲?”
小玲连忙拿手牵住她,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妈妈,是我,我是小玲啊!”
“小玲,小玲你没事了!”她呵呵一笑,蹲下身来抱住对方,“我就知道小玲不会抛弃妈妈——我就知道!”
“乖,我们回房间吧?”这个叫小玲的女孩儿浑身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看得一旁不知所措的唐泽浩有些羞愧。
反思一下,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一言不合就把老爸过肩摔,背着包翘家去了澳大利亚——要是唐泽浩有一半懂事,也不至于老爸回回过年见他都想砍死他。
“好。”女人乖乖听话,像个小学生似的。
小玲抬眼看见唐泽浩,微微点头:“大哥哥谢谢你。”
看来对方是误解他帮她照顾妈妈了。
唐泽浩有点儿不好意思,咳嗽两声:“没事,遇见了嘛,缘分,帮个忙应该的。”
小玲微笑再度道谢后就拉着女人离开,还没走两步,女人就回头盯着唐泽浩。
被这么一看,唐泽浩这刚刚落下去的心又猛然提起来。
“孩子她爸,你楞着干什么?”
没完了——唐泽浩的额头滴下汗水,满头黑线。
“哦!爸爸刚刚发呆呢!”小玲即刻会意,连忙出声邀请,“爸爸,咱们快走吧?”
“这个——”本想转身赶紧跑的唐泽浩看着小玲冲着自己在那使劲眨的眼睛,就晓得自己不得不帮她这个忙。
他叹气,双手插进裤兜里,低头向前一步:“走吧。”
穿好深黑色的运动外套,对着镜子检查了几遍自己的表情,戴安娜收拾好行装就出门了。
她今天没有心情自己泡面吃,想着出去吃点儿好吃的宽慰一下子自己。
从昨天到今天,她好像是坐上了翻滚列车一般,一会儿漂浮云端,一会儿坠入深谷。
坐在班车上,看着两旁的花树开出粉色的花,心想着春天其实挺长的,都快五月了,这些漂亮的生物依旧在展示自己。
她也想这样。
心中这蓦然闯入的想法让戴安娜有些失笑。
最近自己真的太多愁善感了吧?
走下班车,看着被高人气烧旺的中心镇,她忽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
今天是星期六,大家都是三五成群地来这里玩。而她,却是孤单一人。
之前听鹿伯父说鹿露安要来,自己还想过会跟她一起逛街。戴安娜还翻出了入学时的校园小册子,在学院论坛上找了好久,把那些好吃的餐厅都一个个罗列出来,想要跟她一起分享——
真像一场梦。她差点忘记自己曾经和鹿露安好到能睡在同一张床上互相挠痒。
“请让一让——”
戴安娜回过神,一个穿着黑熊玩偶的人从她身旁急忙忙地跑过去,手上拿着的是各种形状的气球,不过,全是黑色的。
转头看向那人跑去的地方,戴安娜看见了横幅上有着欢乐节三个字。
黑白色的欢乐节?那是什么?
心里蹦出好奇宝宝,戴安娜缓缓走向拥挤的人群。
“今天是四月十四号,单身狗们!这是我们的大日子!”站在简约的舞台上,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穿着黑色礼服站在那里,夸张地挥起手来,“好好享受最幸福的日子!”
“哦!”
台下的人热情高涨,戴安娜才发现自己在人群中很扎眼。
因为来参加这个“欢乐节”的人,好像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大家都是穿着黑白色的衣服,她还是唯一一个身上有颜色的。
“诶!那位小姐,你怎么回事?”主持人立刻拿起手里的拐杖指着戴安娜。
他这么一指,几乎所有人都往她身上看来。
“我——”戴安娜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大喊,“我走错了!抱歉!”
他转动纯黑色的手杖,问起来:“小姐是单身吗?”
恐怕在场没有别人比她还“单身”了吧?
不仅喜欢的人误会自己喜欢别人,最好的朋友还帮自己的敌人来对付自己。
哇,这么一想,她的人生真的蛮单身的。
戴安娜坚定的点点头:“嗯。我单身!”
“很好!”他露出笑容,手臂一挥,忽然舞台四周冒出了火花,音乐也霎时响起,“让我们就开始狂欢吧!”
她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身体跟着大家一起舞动起来,戴安娜高举起双手,笑得开心。
今天,就好好玩吧!忘掉全部的烦恼。
跟着这些和她一样孤单的人,狂欢吧!
鹿庭站起身把一份文件塞进了档案架。
“还有多少——”他回头一看,黑压压的架子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这样一定不是办法。
鹿庭看文档看得相当仔细,因为他怕错过任何一点儿相关的消息。
现在掌握的线索有多少?
阿波罗是学生吗?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老师。所以历届的老师档案他也没有放过,通通仔细查看。
就是因为这样的仔细查看,鹿庭才晓得这个学校的许多奇怪的小细节。
一直听说圣玛丽的师资力量强大,可是他查看过的近一百个老师,几乎都是本科学历,而且也没有得到过什么特别的殊荣,甚至连教师职称都没有获得。
——欺骗?
许家不可能没钱请好老师吧?
然后就是诡异的入学培训。
长达一年的入学培训,没有参加的学生很少,比如许久智和鹿露安这种,一个是校长的孙子一个是校长所不敢招惹的家族独女。
也就是说,每一个学生在圣玛丽其实呆了四年。
一年的培训加上三年的正式课程。
鹿庭虽然一直不怎么关心戴安娜不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都去了哪儿,但是被这些信息提醒,他确实想起来三年前夏天结束的时候,戴安娜确实说了自己要去集训的事情。
“不算正式上课啦。听说是测试吧,要制定我们的学习计划什么的。”戴安娜原本记性就不好,所以被人问起也就是随便回答,“我爸问了好几次了,生怕学校把我拐卖了——不过,听说大家都是这样,我爸就放心了。”
当时有些担心,不过戴安娜每个月回来看望鹿露安的时候都是活蹦乱跳的,讲起学校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鹿庭也就再也没有问过那个问题。
每个学生的档案中夹着的关于他们一年集训的数据让鹿庭有些看不懂。
说是记录,更像是报告。
像是小白鼠一样,被人测试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