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浩陪着母女俩走进病房,看着小玲牵着她在床边坐下的时候,一个年纪不大的护士急忙忙地走进来。
“兰溪姐,你怎么又偷穿我的衣服啊。”
原来这个女人叫兰溪。
唐泽浩望了她一眼,仔细打量起来。
名字挺好听的,长得也不差,大约也就是三十多岁,体型偏瘦。
要是年轻个五岁,他都愿意追。
可是那动不动地说什么“抓流氓”的举动也太折腾了,他没法受。
“什么偷穿,明明就是你借我的。”兰溪跟个孩子似的撅起嘴巴,转头看向唐泽浩时,两个人视线刚好对上,“尹哥哥,你说是不是?”
唐泽浩一听,又接收到小玲的眨眼信号,立刻点头:“是,是的,你说的对。”
小护士看了他一眼,本来还有些生气的双眼瞬间流露出同情目光。
她压低声音,把手放在嘴边上:
“你是新来的‘尹哥哥’吧?”
新来的?看来,在他之前还有个前任倒霉路人甲也被这女人认错了。
唐泽浩无奈地点点头。
毕竟,就在几分钟前自己跟着她们在走进精神科疗养院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个叫兰溪的女人,脑子里有问题。
就基于这个前提条件来看,她之前的那些喃喃自语和忽然大哭的行为都是可以解释的。
“那我不打扰你们一家人了。”护士再看了一眼自己被人穿在身上的衣服,自认倒霉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兰溪盯着唐泽浩,而他却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看上去就很正常的小女孩儿。
接到唐泽浩的求救信息,小玲连忙把手放在兰溪面前挥了挥:“妈妈,饿了吗?”
兰溪的眼睛还是没有收回来,像是心不在焉地随意点了点头。
小玲从床上起身走到了柜子旁,拿起一个保温盒。
——看样子是来送饭时才发现兰溪不见的。
“来,妈妈,我们把小桌板放下来吃饭——”
“我不饿。”兰溪忽然摇摇头,眼睛就盯着唐泽浩,“我再看一会儿你爸。”
被人这么死盯,他一动不敢动,尴尬又僵硬。
哎,原来被人错认是这样发毛的感觉。
见唐泽浩那副不适的模样,小玲连忙解围:“妈妈,你累了吧?”
她把折得好好的被子展开:“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兰溪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叫唤,她转头看着小玲,变卦了:“我不睡,我饿了。”
小玲像是习惯了这种情况,连忙答应两声就把病床上的小桌板拿出来,麻利地把三层的食盒打开放到桌上。
那些全都是清淡菜色,却色香俱全。
闻到菜香,唐泽浩才想起来自己也没有吃饭。
就为了看个生孩子,被她纠缠,这儿都快一点了。
“那个,我也去吃个饭吧。”
唐泽浩作势要走,兰溪连忙大喊:“干嘛,你要去哪里啊?”
“我——吃饭啊。”
难不成她还要饿死他,今天这事儿才算完?
“你不许走!”
说着她就要从床上冲过来,吓得唐泽浩赶紧站住。
“你别过来,我不走。”
小玲见这情况,只好拉着她回到床上:“妈妈,爸爸哪里都不会去的,你不要再担心了。”
“不走就好。”兰溪端起饭碗,终于开始吃饭。
唐泽浩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打击能让一个女人变成这个样子。
疯疯癫癫的,还这么折磨人。
他忍着腹中的饥饿,站在那里被兰溪当成世界名画观看。
终于,在小玲的努力下,吃完饭的兰溪渐渐有了睡意。
当两人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小玲又呼唤两声,确认她终于睡熟之后,才赶紧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你妈妈这是什么病?”
刚关上门,唐泽浩憋了一个多小时的话总算说出来了。
“嘘!”小玲把手指放在唇上,“小声一点儿啦。”
“哦。”唐泽浩压低声音,弯腰凑近她的耳朵,“现在可以讲了吗?”
“可以。”小玲甜甜一笑,“我马上带你去吃饭,慢慢跟你说吧。”
“你妈妈万一醒了怎么办?”相处大半天,唐泽浩自然地有些关心起来,“她要是再乱跑,找不到才麻烦。”
小玲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感激:“谢谢你。不过,马上就没关系了。”
嗯?这话什么意思?
他正想着呢,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这安静走廊里响起。
“小玲。”
“爸爸,你怎么才来。”小玲朝着唐泽浩身后挥了挥手,一个憨厚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门上的窗玻璃,询问小玲情况:“小玲,我姐今天没事吧?”
啊?
唐泽浩听着这对话,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小玲的妈妈是那位,小玲的爸爸是这位,可是爸爸却喊妈妈“姐姐”?
难不成是近亲结婚?
不会吧。
小玲看上去又漂亮又活泼,大眼睛里全是聪明劲。都说近亲结婚的小孩儿很可能残疾,他们家运气这么好?
他一脸疑惑地接受了兰溪弟弟的道谢,就跟着小玲来到了医院外不远处的小餐馆。
“小玲,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面对小孩子,唐泽浩觉得这话还容易开口一些。
“你问啊。”看着面被送来,小玲帮他抽出筷子递给他,“我说了要跟你讲的嘛。”
“额,你爸妈是——姐弟啊?”
小玲一听就笑了:“我就知道你要误会。”
唐泽浩夹起面条,也赔笑两声。
“我是孤儿啦。”小玲说起自己的身世,却像是在谈天气。
“那你不是兰溪的女儿?”
“对啊,我是兰河收养的。”小玲说起爸爸,神色很是欢喜,“爸爸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要帮他。”
唐泽浩一边吃面告慰自己的五脏庙,一边听她讲起自家的故事。
兰溪比兰河大五岁,从小姐弟两个人就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厚。父母去世后,他们就继续以打渔为生,在圣玛丽学院里为食堂提供食材。
“兰溪阿姨喜欢上了那个男人的时候才十九岁。”
十九岁?唐泽浩想起她之前喃喃自语的那些话,好像有点儿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
“那个男人是学生,所以知道兰溪怀孕的事情后就直接说要打掉。”
十五年前的陈年旧事,像是电影一样,重现在两人眼前。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兰溪年轻漂亮的容颜上尽是悲泣之情,她低下头:“我知道。”
“所以你就赶紧去打掉。”男学生的语气很坚定,“我会补偿你的。”
“可是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可以养他,等年纪大了之后——”
“兰溪。”他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你想的太天真了。你知道怎么做妈妈吗?”
见他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一点儿留恋都没有,兰溪伤心地点头同意了去做人流。
“那天,那个男人参加考试,兰溪阿姨一个人去医院。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忍心打掉这个宝宝。”
所以,她隐瞒了事实。
她撒了一个谎,一个让男学生松了一口气的谎。
一个月后,那个人毕业了。两人在相遇的地方分别,说了分手的话,对方就这样一去不返。
“为什么不打掉?”
唐泽浩很不理解。
为什么女人会这么固执,这么奇怪呢?
那么年轻,生下父不详的孩子,未来有多艰难,她难道都没想过吗?
“哥哥,你是男人,你永远不会懂怀孕的感觉吧。”小玲撑着肉呼呼的脸颊,“我听护士姐姐说,小孩子一个月就会有形状,很快,妈妈就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如果你能感觉到一个人的心跳就在你的身体里,你会忍心杀死他吗?”
“可,可是,那,那还不算人吧?”唐泽浩心里有些慌,不由得有些结巴。
“那什么样才算人呢?”小玲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唐泽浩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啊,什么样才能算人?
如果,一个有心跳,有血肉的生命都不算的话?
不晓得是不是内心深处接受了小玲的说法,唐泽浩不禁反省起他和许久智那晚上的谈话。
那是他被许久智赶出家门前,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讨论戴安娜的问题。
“你得气死我!”许久智叉腰看着他。
“安啦,有没有还两说,你就先气死了。”
唐泽浩躺在床上,手腕微微用力向上抛出网球,又接住。这是他没事时爱玩的小游戏。很容易打发时间:“真的没有,你这死得也太冤了。”
“没有BABY肯定最好,万一,我说万一有,你想怎么办?”
许久智那么问,唐泽浩很自然地回答:“打掉啊,不然咧?”
“我觉得也该那样。”许久智反坐在转椅上,下巴靠在椅背,“反正时间不长,我算了一下,最多一周,孩子都还没成型,流产应该没什么危险。”
“别人都说三个月之前都没问题。”唐泽浩把手枕在后脑勺上,“我姐之前忙工作,也有流过两个,我问她什么感觉,她都说还好啊。”
“所以说,当务之急就是马上问明白这BABY到底有没有。”
许久智起身抓起唐泽浩的衣领,本来摊在床上的他被人大力推出了门外:“快去吧!”
“诶?小智!”看着正在关门的许久智,捏着绿色网球的唐泽浩大喊,“这么晚了你要我去哪里啊?”
“去找戴安娜。没搞清楚她肚子里的事情,你就自生自灭吧!”
说完这话,大门被碰得关上。
唐泽浩在门口愣了半天,一把扔下手里的网球:“妈的!许久智!”
他的脏话还没骂完,弹力十足的小球反弹起来,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脸上。
“啊啊——嘶——”
那就是他每天睡医院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