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梨花的香气愈发清冽,混着姜笙指尖的蒜香在室内萦绕。
“鸡爪真好吃,你确定不来一点?”
姜笙嚼嚼嚼个没完没了。
“不要。”
冷望秋的声音像浸了冰的丝线,细细地缠在每一片飘落的月光上。
“姜笙,你总说林惊尘可怜,可他现在至少还有龙族张开羽翼护着。”
冷望秋忽然转头,眼底倒映着她手中啃了一半的鸡爪。
“而我呢?从出生起,便连‘父亲’的正眼都没得到过。”
姜笙的指尖顿在食盒边缘,泡椒汤汁顺着鸡爪滴在锦被上,晕开点点红油。
噢噢噢!!!
完蛋了!!!!
这不好洗吧!果然不能随随便便在床上吃东西!!!!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有的有的大哥请说。”
“啧……”
冷望秋白了她一眼。
“他嫌我生得太像母亲,嫌我这双眼睛既不像他,也不像母亲。而我的母亲呢?”
冷望秋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冰般的锋利。
“她被折磨的疯了,清醒时对着我掉眼泪,说‘望秋,你的眼睛像极了那个人’,不清醒时便抓着我喊‘带我……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你亲爹这不是人,不,魔。”
“你错了,前任魔尊……我不是他的血脉。”
冷望秋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姜笙的脸颊。
“母亲被抢走时,已有了未婚夫的骨血。她要瞒过所有人,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她当然是一口咬定是前任魔尊的孩子。可惜了,在生下我以后,母亲因为不喜欢他,一次次挑战耐心,最后被折磨的不人不鬼。”
“什么?!”
姜笙手中的鸡爪“啪嗒”掉在床单上,泡椒汤汁溅在冷望秋袖口,他却恍若未觉。
这可就是惊天大瓜了。
冷望秋不是魔族人?!?!
谁给前任魔尊戴绿帽子了????
噢……
也不算是吧,毕竟是那个家伙抢别人媳妇的。
姜笙望着冷望秋眼底翻涌的自嘲。
忽然想起白天柳华月提到“柳千秋”时,冷望秋骤然绷紧的脊背。
等等等,柳千秋……不会是……
啊????
那岂不是柳华月是冷望秋的……
“魔族容不得杂种。”
冷望秋指尖掐入掌心,黑色血液顺着纹路渗出。
“母亲用灵力替我掩盖凡人身躯,逼我吞服魔核时,指尖都在发抖。她说‘望秋,只有成魔,才能在这吃人的魔域活下去’。”
冷望秋望向窗外的梨花树,月光为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冷霜。
“可当我浑身是血地跪在她床前,告诉她我能吸收魔气了,她却扭头望着墙上的剑穗,说‘望秋,你眼里的血色,像极了那个疯子’。”
“……”
“可笑,是她希望我活下去,却又恐惧我像那个人。”
姜笙忽然觉得喉间发紧。
这……
她一直以为大师兄挺惨的,这么一看冷望秋也很惨。
为了亲人,硬生生把自己逼入魔。
哪有凡人和魔族会诞下纯血魔族,不过是隐瞒一切,自己努力。
姜笙想起在秘境初见时,冷望秋为了灵草,能够忍气吞声。
呃……
突然有点愧疚。
不不不,这人还是太神经病了。
原来冷望秋拼命修炼、杀人如麻,不过是想从他母亲眼中换得一丝笑意,却终究只等来一句“像极了仇人”。
这就有点……
“冷望秋,那你的名字……”
姜笙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垂落的发梢,那里还沾着白天修复建筑时的梨花。
“望秋,是母亲在盼着柳千秋来接她吗?”
林惊尘猛地怔住了。
那双令六界胆寒的魔瞳里,此刻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哈哈……你果然猜到了。”
“没错。”
冷望秋扯过姜笙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动着不属于魔族的温热。
“我是柳千秋与冷月的儿子,是被扔进魔域逼迫成魔的,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冷望秋低笑,魔神之力在指尖凝成细小的冰花。
“现在知道为什么柳华月敢跟我谈条件了吧?因为我血管里流着的,是她兄长的血。”
姜笙戳戳冰花,“没大师兄的凉。”
“毕竟我现在是魔族。”
“那魔气是不是能净化掉?你又不是真的魔族人。”
“很难,已经扎根了。更何况我现在成了魔神。”
“好吧。”
夜风穿堂而过,凉意袭来。
姜笙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感觉冷望秋不太需要什么可怜。
“所以你讨厌天水宗,却又害怕毁掉这里。”
姜笙忽然轻声说。
“因为这里是你母亲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你这么多年唯一没有来骚扰过的地方。白天的大闹一场……其实是更多的在不满的撒气吧。”
“说的我好像小孩子。”
“像小孩没什么不好的。”
窗外,梨花继续簌簌飘落,在冷望秋修复好的飞檐上堆成小小的雪堆。
“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因为那个人的后妃嫉妒,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把她折磨只剩下一口气。”
“……”
“我赶到的时候,她的模样凄惨。我杀了那个后妃,用了更残忍的手段。我以为她会高兴,结果她直到死都没原谅我,说我像极了那个只会掠夺的疯子。”
“……”
“我甚至想修补她的魂魄的灵草,找一具新的身体给她。但是她的魂魄太碎,已经没办法修补。就那么消散,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夜风掀起窗纱,将满室梨花香吹得纷扬。
姜笙望着冷望秋垂落的睫毛。“……”
这个令六界闻风丧胆的魔神,此刻竟像个蜷缩在回忆里的孤独幼兽。
惨,太惨了。
姜笙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紧攥的拳头。
冷望秋猛的怔住了。
“抱歉啊,我是不是不应该谈论起你的母亲?感觉勾起你不好的记忆。我不是有意的……”
他望着姜笙指尖沾染的泡椒红油,“你这家伙就不能擦干了手?”
“呃……”
“蒜味熏人。”
冷望秋指尖弹飞一块鸡爪,却在姜笙气鼓鼓的扑过来时,迅速的侧过身,让她的发辫蹭过自己的肩膀。
“不要啊!!!!”
姜笙看着冷望秋随手扫落的半块鸡爪滚到床沿,泡椒汤汁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她蹭地跪起,食盒往他面前一杵,蒜香混着夜风扑面而来:“喂,你怎么能浪费食物!嫌弃有蒜味就爬出去啊,本公主的闺房可不是垃圾桶。”
冷望秋斜睨她鼓成包子的脸。
“我不,有能力就赶走我。”
“你!”
姜笙小拳头砸在他肩膀上,发出闷闷的响。
“话说……柳千秋是你亲爹,你真不打算认认?”
冷望秋的身子猛地僵住。
“没兴趣。”
声音轻得像是被夜风揉碎的梨花。
“说不定他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呢。柳华月都能看出你是你老母亲和她兄长的孩子,那柳千秋能察觉不到?”
冷望秋突然起身,黑袍带起的气流扫得食盒里的鸡爪乱颤。“我来只是为了水灵石。”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梨花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
冷望秋并不打算留下来。
今天晚上说了这么多,想一个人去静一静。
“什么嘛,死鸭子嘴硬。”
姜笙撇撇嘴。
随便他了,反正姜笙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