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层吞噬的刹那，翠翠猛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上斑驳的土墙，轻微的吃痛了一声。
墙灰簌簌落在小姑娘打着补丁的衣襟上，却不及她眼底翻涌的惊惶刺眼。
“我……”
不能去，即便很想爹娘也不能去。
“我不想去。”
弟弟妹妹还在这里，她不能不管不顾。
“我如果走了……弟弟妹妹谁来照顾？”
爹娘是很多年前搬来烟雨城的，没有亲戚，如果有他们也不会过的这么惨。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她去乞讨，去偷，去骗。
甚至，翠翠想着等长大一点，要不要把自己卖去青楼。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就打消了。
去了青楼不用挨饿……也可以攒下银钱给弟弟妹妹，但是爹娘知道了会开心的。
翠翠抱着脑袋摇摇头，不断后退。
她不能走。
虽然在极乐世界可以看见爹娘，但是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走了，弟弟妹妹怎么办？
他们都还小，根本照顾不了自己。
翠翠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他们是自己的亲人，她答应过爹娘会照顾好他们的。
“你不想去见一见你爹娘么？”
姜笙问道。
翠翠颤抖着抬起头，月光终于穿透云层，照亮她通红的眼眶。“我想，我当然想。可是弟弟妹妹们离不开我的，我不能丢下他们。”
翠翠走过去抱住自己的妹妹，哽咽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妹妹的发辫。
“弟弟妹妹连饭都吃不饱......我要是走了，他们就真的......”
话音未落，怀中的孩子突然剧烈咳嗽，惊得翠翠慌忙拍着背哄，沾着泪痕的脸上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我明天要去找城主，我要拒绝神明的旨意。如果不能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去，我宁愿不去。”
姜笙蹲下身，指尖擦去翠翠脸上的泪水，灵力顺着接触点驱散少女身上的寒意。
“对于信仰者来说，你这和亵渎神明旨意没什么区别。城主会答应吗？”
“如果……如果他不答应，我宁愿带着弟弟妹妹离开这里。可是……我们要是走了，爹娘有一天回来没看见我们怎么办……”
翠翠是有点纠结的。
不过城主那么好，他跟神明大人说一说，应该……应该会答应的吧。
翠翠没跟弟弟妹妹说阿牛欺骗了他们，她怕弟弟妹妹会失望，回来的路上也是拜托了姜笙不要告诉他们。
大家都是为了等父母回来，才一直一直努力活着。
要是希望减少了几分……翠翠不想看到他们失望。
怀里的孩子渐渐止住啼哭，小手抓着翠翠的衣襟，懵懂的眼神里映着姐姐决绝的侧脸。
姜笙沉默了。
翠翠是个好女孩。
“好好照顾自己。”她轻声道，转身时，月光为她的背影镀上一层银边，“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张三在离开前，在门口突然顿住脚步。他那只苍白的手摸索着掏出油纸包，受潮的糖纸裹着几粒彩色糖果，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盲杖轻轻点地，循着翠翠抽噎的声音探去，他蹲下身时，衣摆扫过湿漉漉的地面。
翠翠抬起泪眼看他，只见对方摸索着将糖果塞进她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小姑娘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手语，却看见对方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虽然有白布条遮住眼睛，但如果能看见眼睛，那一定是盛满星辰，好看无比的。
“大哥哥......”
翠翠的声音发颤，糖果的甜香混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三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他犹豫片刻，又伸手揉了揉小姑娘凌乱的发顶，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
翠翠看着手里的糖果，小姑娘抬起头来。
“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非常温柔的人，谢谢你们。”
张三再一次摸摸她的小脑袋。
姜笙倚着斑驳的砖墙，看着张三与孩子们告别的一幕。
美男子的指尖轻轻刮过最小孩子的鼻尖，换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那抹温柔的笑意与白日里执杖而立的清冷判若两人。
姜笙忍不住轻笑出声，发间玉簪随着动作轻晃，在夜色中划出细碎的银光。
哎呀呀，这人肯定很会带小孩吧。因为身上的亲和力，也容易受孩子喜欢。
待张三转身，姜笙大步上前，豪迈地揽住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她身上还带着雨打湿的清冽气息，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拂过张三的耳畔。
“你好像很讨小孩子喜欢，没失忆前肯定是孩子王吧。”
张三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地摇头。他也不知道，不过孩子们的的确确很可爱呢。
蹲在姜笙肩头的隐风突然抖了抖蓬松的尾巴，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脖颈。
小白狐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主人，翠翠他们好可怜啊。”
隐风憋好久了，一直保持小狐狸的样子，不想吓到翠翠他们就忍着没变成人形。
见四下没什么人，马上变成人形。
“这里的神要是真把翠翠带走，她弟弟妹妹要怎么办？他们年纪那么小，自己都是个孩子，却要照顾另一个孩子。翠翠也是，年纪那么小，就承担起了家中的重担。”
姜笙的目光望向翠翠家亮着昏黄灯火的破屋，窗纸上晃动着孩子们稚嫩的身影。
“这件事情也不需要我们插手，不过……既然已经和翠翠扯上关系，知道了那么多。我想帮帮她，而且烟雨城存在神明这件事情太可疑了。还编出什么'极乐世界'的鬼话......怕是个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
“好！那我们一起查清楚这件事情！！！”
隐风非常有干劲儿。
这地方的秘密一定要揭露出来，不然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不幸的，这样的事情他不希望看见。
“在那之前，我们要养精蓄锐，好好休息。”
“是的，主人！”
姜笙回到客栈，先回到房间里去。
这地方老是下雨，太潮湿了。
就连客房里都感觉湿气很重。
姜笙褪去淋湿的外袍，素白衣襟还沾着几片碎叶，她屈指弹熄烛火，唯有桌上摆放的玉简在案几上泛着荧荧蓝光。
指尖轻触玉简表面，符文流转间，姜笙终于等到那抹熟悉的灵识波动。
她要找人打听事情，而这个人就是聂灵大小姐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岳无恒。
这可是个社牛，朋友满天下的那种。
找他打探消息是最快的。
最近玉简更新了一下，可以像手机一样视频通话，挺不错的，很有熟悉感，就是不能玩游戏。
可惜啊！
“岳师兄，深夜叨扰。”
姜笙斟茶的动作顿住，茶汤在青瓷盏中晃出细小的波纹。
“想问你些烟雨城的事——那里供奉的神明，究竟是何方神圣？”
玉简几乎是瞬间亮起，岳无恒的脸出现在投放出的半空中，看他那边的背景似乎坐在梨树底下赏月。
“烟雨城的神明？？？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呢，姜笙小师妹可问对人了！正巧我有位故交在烟雨城当差，稍等片刻，包打听这就去问一问！”
目前要等岳无恒问到。
姜笙就倚着雕花屏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烟雨城的神明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么？是只有本地人知道么？说起来包围这座城的雾不会也是受这个神明的影响吧？
这么想着，姜笙顿时觉得可能性非常的大。她想了想把隐风给叫了出来。
“主人，找我干嘛？”
隐风屁颠屁颠跑过来。
“把你家魔尊大人叫出来，找他有事。”
“噢，好吧。”
虽然不知道主人想干嘛，但他还是乖乖蜷成一团，闭眼时周身泛起细碎金光。再睁眼时，瞳孔已化作深不见底的墨色漩涡。
“冷望秋，问你个事。”
“说。”
冷望秋兴趣不大，也没有多高兴。
因为姜笙每次找他都是有事，而不是单纯想见他。
好不爽。
“你所知的神明中有谁能捏造出个世界吗？”
姜笙全然未觉对方暗涌的情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储物戒。
这个该溜子去过那么多地方，知道的事情应该也不少的。
“捏造世界？笙儿，能够创造一方天地的神明是非常强大的，据我所知的一位唯有创世神叶枫有此等神通。当年他以凡人之躯登顶神界，连神帝也要忌惮三分。”
“这么厉害？”
“在他那个年代，他是万年难遇的天才。”
冷望秋读取了一下隐风的记忆，这才知道姜笙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呵，真是无聊。
还以为是什么呢。
一看就是骗人的，也就骗骗无知凡人。
“烟雨城的这个所谓的神明恐怕是个冒充神的渣滓，若真有创立一方界域的能力，何必蜗居在一个小城里。”
姜笙点点头。
这倒也是。
“还有。”
冷望秋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修长的手指捏起青瓷茶盏，杯沿在他指尖缓缓转动，茶水泛起细密的涟漪。
“你怎么还不长记性，又随随便便捡个人回去。”
他指的是失忆了且来路不明的张三。
“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闲着没事干就假装无辜人。再说了，张三人好着呢。”
“我还是乐秋的时候不也一样。”
“那不一样，他是真失忆，还看不见又说不了话。”
“切，这说明他招惹的人很讨厌他，狠不得折磨死他。但是你打破了那个人的计划，如果被想他死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冷望秋冷笑一声。
“你会有大麻烦的，笙儿。你救下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搅进了一场大麻烦里。”
“……”
姜笙翻了一个白眼。
这家伙是不是想太多了？
要是有麻烦，早就来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
“爬！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