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林惊尘，夜宴礼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连眼皮都不敢抬。
当年被师尊分到霄阳峰，是大师兄手把手带他修行，衣食住行处处照拂。林惊尘待他那般好，他却最终走上了叛出宗门的路，连带着辜负了对方一路的期待。
就算是大师兄现在打他骂他，他都认了，这是他应得的。
夜宴礼低着头，一声不吭，还是林惊尘打破了平静。
“这些年过得如何？”林惊尘先开了口，声音温和依旧。
能够看见宴礼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和他面对面喝茶聊天，林惊尘很开心。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上次这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点怀念。
夜宴礼喉咙发紧，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很好。大师兄，你……不怪我么？”
他偷偷观察了一下，没发现对方有任何生气的样子。
“为何要怪你？”林惊尘反问，语气平静无波。
“段衡他……他对你有恩，曾照拂过你，可我却……”
夜宴礼攥紧了拳，当年他执意报仇杀了段衡，明知那是大师兄敬重的长辈。
不过，夜宴礼并不后悔。
在为父母报仇以后，夜宴礼从来没有那么畅快过。
这是值得的。
是……吧。
林惊尘放下茶杯，伸手拍了拍夜宴礼的肩膀，力道很轻，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
“那是你与他的恩怨。若我真要拦，当年你动手时，我便不会袖手旁观。”
夜宴礼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
对啊……
如果大师兄插手，他不会那么快得手。大师兄至始至终都没有过问过，不就是明摆着不插手，尊重他的选择。
林惊尘叹了口气，目光掠过夜宴礼，似是透过他看到了当年的少年少女们。
“只是有些感叹罢了。当初谁也想不到，我们师兄弟妹会走到各奔东西这一步。”
夜宴礼：“……”
林惊尘顿了顿，唇角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不过好在，现在又聚到一起了。”
夜宴礼怔怔地看着林惊尘，积压了二十年的愧疚与不安，仿佛在这一刻被轻轻抚平。
他喉结微动，最终只低低应了一声：“嗯，只差清澄了。”
“对，就差三师弟谢清澄了。”林惊尘望着窗外，轻声道。
他近期一直派人留意谢清澄的动向，听说对方被季昭昭缠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迟早会被倒逼出来。
比起他们师兄弟几个经历的风风雨雨，谢清澄原本算是幸运的，安稳度日了许多年，偏偏临了遇上这种糟心事。
那孩子没什么坏心思，人也很善良……
季昭昭估计看中这一点以为谢清澄很好拿捏了。实际上谢清澄就是个倔脾气，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的。
真把人逼急了，谢清澄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事因我当年的恩怨牵连，我会帮清澄解决。”夜宴礼沉声道，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该死的季昭昭。
早知道当时就送她下去见那个奸夫！
居然敢对谢清澄下手。
林惊尘抬眼：“你要杀了季昭昭？”
“嗯。”夜宴礼直言不讳。
林惊尘却摇了摇头：“不可。她若死了，反倒坐实了清澄心虚，让你出手灭口，届时更难辩白。”
季昭昭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不管是夜宴礼还是谢清澄，都可以报复回去，只是时机未到，还不是时候。
谢清澄和他们不一样。
谢清澄如今的名声只要还有机会洗白，就还能站在正道那边。
他们就不一样了。
已经臭到没边了。
夜宴礼蹙眉：“那怎么办？”
一想到季昭昭现在还活蹦乱跳缠着谢清澄，夜宴礼就恨不得出现在霸王宗，把那个女人手刃了。
在玄阳宗的时候就不该心慈手软。
现在好了，留了个祸害。
“听笙儿的，先查清楚再说。”林惊尘道，“她有自己的主意，听她的就好。”
林惊尘相信姜笙能还谢清澄一个清白的。
她一向如此，不会放弃任何人。
“……好。”夜宴礼点头，转而问道，“那姜笙现在在哪？”
自跟着回妖界没多久，夜宴礼就没看见她本人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姜笙现在变强了，还稳坐妖王的位置。
这样也好，有了自保能力，也不用担心姜笙会应付不了。
“她啊，”
林惊尘想起之前姜笙跟他私下里说的安排，嘴角微扬。
“正琢磨着乔装打扮，混进玄阳宗，跟季昭昭‘做朋友’呢。”
“她想从季昭昭嘴里套话？”
“是。”
夜宴礼对姜笙向来放心，让她去季昭昭那里套话，想必没问题。只是想到她要装成新弟子混入玄阳宗……
他忽然想起了肖月。
自他杀了段衡，那女人就没断过追杀，不过他向来没放在心上。留着肖月，不过是因为她也算夜家旁系后代。
尽管她亲娘当年糊涂，爱上段衡那个伪君子，害得夜家险些灭门。
哼，不知道那个女人有没有后悔过。
所幸，他最终为死去的夜家上上下下百口人报了仇。
“我联系兄长，让夜家势力搭把手。”夜宴礼当机立断。
以夜家的情报网，要查出来是谁放季昭昭进入玄阳宗，还帮她跟着谢清澄一块进入秘境，不是难事。
等还谢清澄一个清白，夜宴礼就宰了季昭昭，以绝后患。
至于那个帮了季昭昭的家伙，严惩不贷！
“嗯，麻烦你了。”林惊尘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至于我……”
“嗯？大师兄要做什么？”夜宴礼问道。
“我……”林惊尘顿了顿，无奈道：“受笙儿所托，照看千星和墨修远。”
原本姜笙是想交给阿螂的，可那家伙能干出把凤凰蛋差点煮了、还把墨修远扔她床上的荒唐事，姜笙赶紧改了主意，算是及时止损。
一想到自己要去照顾情敌，林惊尘的心情说不上有多美妙。不过这两个人也是救过姜笙的。
跟他一样都是喜欢她的。
用姜笙的话来说，就是：有品。
夜宴礼想起阿螂的德性，也忍不住皱眉：“换你照看，确实稳妥些。”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不靠谱的蟑螂精下次会惹出什么乱子。
……
久违的玄阳宗，山门前的云雾都还是熟悉的味道。
哇，不知道霄阳峰怎么样了，找个机会回去看看吧。
姜笙还记得自己埋在一棵树下的一台酒。
当时想着等自己牛牛了，就挖出来喝。现在嘛，确实牛牛了，恰好能挖出来尝尝了呢。
“听说代理掌门南宫炎今天会来。”
“真的？那可得好好表现！”
“要是能被南宫掌门看上收做徒弟，以后在玄阳宗可就横着走了！”
……
几个新弟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眼里满是憧憬。
姜笙拿出芝麻饼咬了一口，闻言挑了挑眉。
代理掌门？
她倒是忘了这茬。
南宫炎那家伙，向来心高气傲，当年就处处想跟大师兄较劲。如今他师尊被二师兄宰了，他只能代替坐上这个位置，倒也不意外。
做代理掌门估计是不想成为掌门，毕竟以南宫炎的实力，很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他这是在帮肖月打理啊，等肖月能独当一面了，估计就撒手不管了。
以南宫炎的喜欢向上爬的野心，怕是不止满足于一个代理掌门。神界那边……说不定还真有他图谋的位置。
前男主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光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被肖月吸引过去，姜笙就挺佩服他的。
这是真心有大道无情爱啊。
姜笙嗤笑一声，又咬了一大口芝麻饼。管他南宫炎还是北宫炎，反正她的目标只有季昭昭。
不过……
要是能顺便给这位代理掌门添点堵，好像也挺有意思？
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笙混在一群路人里。
来之前，她可是特意打扮了一下。
一身灰扑扑的衣袍，头发束成高马尾，活脱脱一个俊秀清逸的少年。
为了藏住妖皇气息，她把修为死死压在筑基期，连眼神都刻意模仿的懵懂，跟着大部队往山门里挪。
“看，前面就是天梯了，我们第一项考核来了。”有弟子小声嘀咕，语气里满是紧张。
姜笙抬头望去，数百级石阶蜿蜒向上，隐在云雾里，看着确实唬人。
以前有慕容歌那个大冤种帮忙，她轻松就过了，现在嘛……
姜笙摸了摸下巴，心里有了主意。
季昭昭那种人，最吃“天赋高又听话还多金”的套路，想当初二师兄就是被她拿捏的，得亏遇到了她姜笙，不然要被吃得死死的。
嗯……得先让季昭昭注意到自己才行。
不过季昭昭现在肯定在缠着三师兄，但不可能一直缠着，为了不出意外，一定回宗门养胎，到时候也会听见她收徒大会的事情。
到那时再制造一些偶遇……
拿捏这种家伙，她姜笙也是会手到擒来的。
姜笙抬脚踩上第一级石阶，故意晃了晃身子，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但这还不够——得更特别点。
“哎——呀——！”
姜笙十分做作的摸着额头。
“我走不动了。”
下一秒，周围的新弟子都惊呆了。
只见那个模样十分好看的“少年”，居然“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双手双脚并用，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像条蛆虫似的往上蠕动。
石阶被姜笙蹭得沙沙响，衣服上沾了灰也毫不在意，那模样，说不出的诡异又滑稽。
“这、这谁啊？”
“疯了吧？这么爬天梯？”
“这小子是来搞笑的吧。”
姜笙充耳不闻，心里冷笑。
嗯哼哼，要的就是这效果。反正现在她叫“生姜”，丢的是这假名的脸，跟她姜笙有什么关系？
生姜丢的脸，跟她姜笙没半毛钱关系。
等爬到一半，姜笙故意“虚弱”地抬头，恰好对上远处观礼台上几道探究的目光。
噢，都是熟面孔啊。
姜笙勾了勾唇角，继续手脚并用地往上挪，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到时候拜谁为师比较好。
季昭昭是符修，那就要拜镇阳峰的梅落为师了。
……
“噗——！！！”
封绝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没看错，天梯上还真有个人在用爬的！
“不是……”封绝指着那个扭曲蠕动的身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为什么有人用爬的，还能比旁边走路的快？！这什么离谱的天赋？！”
“封绝师兄，冷静。”
肖月皱着眉瞥了一眼，对那奇葩的攀爬姿势毫无兴趣，只觉得是哗众取宠。
她的视线很快飘向高位上的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么多年了，她费尽心思靠近，可南宫炎对她的好感度就涨了那么一点点。而叶风遥呢？依旧是她够不着的距离。
以她目前的修为，根本没办法跑到神界去。
那男人正垂眸看着天梯，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侧脸在云雾里若隐若现，连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周围的人。
南宫炎……
可恶啊。
肖月咬了咬唇，心里憋着股火。
偏偏这时候，天梯上那个爬得飞快的身影又“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弟子，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吵死了，那个家伙谁啊。”
肖月低声骂了一句，彻底移开视线。比起那个爬天梯的奇葩，还是想办法引起南宫炎的注意更重要。
封绝还在盯着姜笙的方向，喃喃自语：“这速度……筑基期有这么猛吗？我是不是眼花了？南宫师……不，掌门，你怎么看？”
南宫炎的目光落在天梯上那个扭曲爬行的身影上，眸色微沉，几不可察地眯起了眼。
“……倒有点意思。”他指尖轻叩着身前的桌沿，语气听不出喜怒。
封绝：“噢，你居然给出这样的评价。”
南宫炎：“……”
那股不管不顾的疯劲，莫名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
听说她在神界闹得天翻地覆，如今正被神族通缉追杀。
哼，果然是姜笙的风格。
走到哪，都得搅起一阵腥风血雨才肯罢休。
南宫炎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却闪过一丝玩味。这个孩子，倒是比想象中更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