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中设宴，哪里会有太医，等我睡一觉……”我话还未说完，小桃抹了一把眼泪便冲了出去。
我想去拦她，可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动不了。我看着炉中不断灼烧的烛火，听着外头风雪交加的声音，恍惚间似乎看见了父亲与哥哥坐在我面前，笑着看向我。
他们若是见到我这副样子定会心疼死了，可他们现在不在了，还有谁会心疼我呢。
一想到这里我的泪珠从眸中涌出，这是我第一次哭得这样凶，我的委屈、我的愤怒、我的不甘、我的难过，像是开闸的洪水止不住一般。
哭着哭着我逐渐失去了意识，我想着或许我这样死去也很好。
朦胧间我又听见了有人唤我的名字。
“陆云禾醒醒，陆云禾！陆云禾！”
真的好吵啊，我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谢忱，他不断地呼喊着我的名字。还有一旁哭成泪人的小桃。
然后我就真的失去意识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十三岁与父亲入宫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见谢昭。
明明是朝气的少年郎模样，眉宇中却充满悲伤，跟他搭话又不搭理我。
然后我才从宫人口中得知那是当今陛下的七皇子谢昭，前几日母妃去世了。
我又瞥向他，明明生得那样好看却皱着眉头，于是我又鼓起勇气上前去搭话。我从袖中拿出我之前塞的饴糖，那是我怕坐马车无聊，偷偷塞的饴糖。
“你吃糖么？这糖可好吃了。”可他又不理我。
无奈我又蹲在他旁边：“你难不成是哑巴么？”
谢昭终于有了反应，怒瞪我一眼：“你是哪家姑娘，这般放肆。”
“你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呢。”我笑嘻嘻地又把糖递给他。
我完全不顾谢昭的脸色，随后自顾自地说着。
“我跟你一样，我的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我母亲有咳疾，治不好的那种。母亲去世后我每天都哭，爹爹和哥哥也很难过，但是他们还是尽力地逗我开心。”
“我的母妃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我只有母妃了。”谢昭说道。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说什么，看着他逐渐沉下去的脸色，生怕他下一秒就哭了。
“那我可以逗你开心。”
我把饴糖直接塞到谢昭手里：“这个很甜，再苦吃了饴糖就不苦了。”
我把最后一颗饴糖送给了谢昭。
五
我再次醒来是在金銮殿内，那床帘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睁眼的一瞬间便与谢昭对视，我看不懂他，他像是充满了怜惜，但是却又一闪而过，或许是我的错觉吧。谢昭不会怜惜我，他只会觉得这都是我应得的。
“你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好大的胆子，竟直接闯入宴厅内了，幸好她撞见的人是谢忱，是谢忱出面请的太医。”
我又欠谢忱一个人情，他又救了我。
“你与谢忱……”
“小桃呢？”我挣扎着起身打断他的话语，想要出去寻小桃。
“你先别随便乱动。”谢昭拦住我。
“你发了高热，才退下去。而且，你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谢昭突如其来的话语像是一记炸雷，我立刻僵住了。多么讽刺，我不禁笑了起来。
“谢昭，仇人的女儿怀了你的骨肉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谢昭不说话，只不过拳头又攥紧了几分。
“你好好养……”
“我需要打胎药。”
“陆云禾你开什么玩笑。”谢昭按住我的肩膀。
我看着谢昭，眼中满是嘲讽：“谢昭我没开玩笑，我讨厌你就如你讨厌我一般。我不会要你的骨肉，永远不会。”
谢昭的眸子染上一丝愠色，他抓住我的肩膀：“这是孤的骨肉，你敢。”
“我有何不敢？我什么都不怕，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哪怕杀了我我都不害怕，谢昭你觉得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若是不顺从孤，孤就杀了你身边的那个小宫女。”
我骤然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的我怕了，谢昭是懂得如何一步步拿捏我的。我怕他杀了小桃，我怕再也看不见小桃的笑脸，我怕照进陋室唯一的光也被乌云遮蔽。
我被安置在谢昭的金銮殿内养胎，他把小桃安排在我身边伺候我养胎。谢昭也把奏折拿到金銮殿内批阅。每日都要见到他我浑身不自在，不过在这里也有些好处，就是不用再见到那些找茬的嫔妃。
谢昭每日都会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我则会躺在软榻上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烟，再眼睁睁看着它们隐匿于空气中。
我与谢昭竟然也有这种岁月静好的一幕，我不禁觉得好笑。他不同我说话，我自然也不会主动找他讲话。
皇帝的软塌可真舒服啊，比我那破寝殿的床还要舒服。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直到小桃进来唤醒我。
“姑娘醒醒，这是太医熬的坐胎药，姑娘先喝了再睡吧。”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接过那碗黝黑的药汁，喝了一口。真的好苦，钻心的苦。
“小桃，好苦啊，我想吃饴糖。”
小桃说宫里没有饴糖，然后她只拿了些蜜饯给我去去嘴里的苦味。我只随便吃了几口便没了兴致。
不知道是不是怀有身孕的缘故，我嗜睡，又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我不知何时已经在床榻上了。我费力地支起身子，大殿内只有我和谢昭，他还端坐在那里批阅公文，像一块木头。
和之前不同的是床边多了几颗饴糖。
良久，谢昭打破沉寂：“等你诞下皇子后，孤打算封你……”
“孩子生下来后就放我出宫吧。”
“不可能。”
谢昭立刻打断我，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的面前，扼住我的手腕：“陆云禾，你就这么想逃离我？我说了我不会放过你，不会让你好过。”
我极力挣脱他的桎梏，一个巴掌直接甩到他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后，他白皙的脸上红了一块。
“谢昭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我知道你恨透了我，恨透了陆家。我的父兄们干了不少坏事害死了你的母妃，但是他们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知道我之前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可我也在尽力赎罪，不仅是为我，也是为了我的父兄们。”
我的情感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不断地涌出。
“我刚被你带回宫的时候每晚都会做噩梦，我会梦见陆家抄家的那晚，会梦见我的父兄的尸首挂在城墙上示众，我每晚都很害怕，因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难过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安慰我了。”
“谢昭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无数宫人的谩骂以及嫔妃的仇视都不能让你满意，那你告诉我这些罪孽我要如何赎清你才能满意，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呢？”
我哭了，第一次在谢昭面前哭。我想要抬手，但却被谢昭抢先一步敛去眼泪，他把我按在他的怀里。
“陆云禾，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只记得那晚我哭了很久，还濡湿了谢昭的衣衫。
六
我就这样安心度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内苏贵妃倒是没少来，每次来都是要见谢昭，但是谢昭每次都能给她打发了，有次苏贵妃气不过便长跪了两个时辰，最后晕倒了被宫人送回去，近几日总算安生了不少。
当初种下的桃树已经发了新芽，小桃嘴里总是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够开花结果。我的身孕也已经有六个月了，走路已经有些费劲了，每次都需要小桃搀着我才行。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我也不大爱吃东西。小桃嘴馋，我总爱把最好吃的糕点留给她，每次她都会眉眼含着笑地吃下糕点，像是一只欢快的小松鼠。
我以为小桃会这样一直陪着我的，直到某日小桃被宫人发现溺毙在荷花池。
我知道的时候感觉我的天像是要塌下来了，双腿已经软了。小桃手中还攥着为我绣的莲花香囊，她说香囊上面绣莲花是最好看的，也是她最拿手的。她还说天气逐渐炎热起来了，怕我难受，她要为我绣个香囊驱除蚊虫。
昨日还欢脱快乐的小姑娘，今日却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我清楚地知道是苏贵妃宫里的人做的，但是我自己却疏忽了，我的小桃没了。
我第一次失了理智，不顾六个多月的孕体，冲向苏贵妃的寝殿。
“就是本宫做的又如何？一个肮脏的贱婢而已，本宫不过是想要让你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然下次可就不止杀了个贱婢这么简单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又不失得意，她知道杀了小桃比杀了我还要难过。在她眼中仿佛杀了小桃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我只记得我失去了理智，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朝着她刺去。我划破了她娇养的脸蛋，死死地扯着她的头发，她精致的发髻已经变得凌乱不堪。一旁的宫人不敢碰我，因为我怀着谢昭的骨肉。
我大骂着我要杀了她，我大骂着不公平，我唾弃所有。为什么我的一切都没有了，最后唯一想要珍视的人也没有了。
苏贵妃大骂我疯婆子，或许是吧，我疯了，什么都不怕了。我生活中最后的那点光都被她剥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由于过激的举动以及愤怒，我动了胎气。但这次没有小桃为我找太医了。
谢昭刚下朝就直接来寻我了，我躺在床上，见一身龙袍的他直接闯进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这狼狈的模样惹得我好想笑，可我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谢昭直接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暖。
“陆云禾不许死，我不许你死。我命令你要平平安安的。”
我看向交握的双手，若是谢昭你早一点握住我就好了。
小桃的死让我悲痛到一丝力气都没有，我这样死掉也好。我瞥向谢昭略微泛红的双眸。
“好苦啊，我想吃饴糖。”
那些太医用一碗碗的参汤吊着我，使我艰难地生下了一个早产儿。
“是个小皇子，是个健康小皇子呢。”产婆的声音洪亮，产房外的谢昭也听见了。
后面我就不记得了，只觉得身体很轻，飘乎乎的。身上也逐渐泛冷，真的好冷，比去年的除夕还要冷，小桃应该去帮我取炭火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陆云禾不许睡，不许睡听见了没，陆云禾！”
好吵啊，这次又是谁，我想好好睡个觉而已。我再次费力睁开眼，是谢昭，是我不想看见的谢昭，此刻他正在焦急地唤着我。
那一刻我知道，我又死不成了。
七
苏贵妃被谢昭贬为庶人后打入冷宫，连苏家也未能幸免。苏大人从正二品被贬为一个小小县丞。谢昭也命人厚葬了小桃。
我与小桃一同种的那株桃树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明明才发出新芽，可是却不断地枯萎，院子里一丝生气都没有了。我常去那株桃树面前发呆，小桃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后来谢昭便命人在我如今所居住的椒房殿院内种了许多桃树。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油尽灯枯的身子养了很久，尽管如此，仍是虚弱。
我时常看着摇篮中的熟睡的婴儿出了神，我想着他如今是在这世上仅有的与我血脉相连的存在。
谢昭又过来看我，彼时我正抱着怀中的婴儿。
“这些日子里大臣不断谏言立后，所以过些日子等你身子养好了，我打算封你为我的皇后，到时候就没人会欺负你，我也不会再欺负你。”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立罪臣之女为后，谢昭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没有理会谢昭，我只是满怀笑意地看着怀中的婴儿，每当他朝我笑的时候我觉得我冰封的心也有春雪消融的时刻。
“人各有志，殊途同归。就叫他谢殊吧。”
是我给谢殊取了名字，并且那日也是我同谢昭见的最后一面。
谢昭去寺庙朝圣的那日，我偷偷地从皇宫里逃了出来。我收拾了些金银细软，看向摇篮中的婴儿时我的心又软了几分。
我的殊儿朝我笑，我最后又抱起了他，亲昵地亲吻他的小脸蛋。我对他觉得抱歉，但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我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宫女的衣服，然后悄悄地离开了椒房殿。正当我苦恼如何离开皇宫的时候，我撞见了谢忱。
谢忱一眼就认出了我，他打趣我这么如今又当上宫女了。我拜托谢忱把我带出宫外，我本以为他会拒绝，可是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下来。
“多谢九王爷，我已经欠你三个人情了。”但是我似乎没法还人情了。
我坐在谢忱的马车内，收回向窗外望去的目光。
“不过你打算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我会离开尚京城。”
我与谢忱沉默了许久，静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陆小姐，你当真对本王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忱再次开口询问我，我不由得看向谢忱，可是我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印象。
“那次秋闱是本王第一次见你，你同你兄长一起出席。那日你着了身绯衣，英姿飒爽的模样本王到现在都未能忘记。原想着，若是猎到了鹿，便拿去送你，顺便再与你搭话。”
谢忱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惜没想到从猎场上回来便不见了你的身影，但本王想着以后有的是机会，但是未曾想到我们第一次说话是那样的场景。”
听谢忱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他早就见过我了。可我并没有说什么，因为那日哥哥为我猎了一只兔子，我把兔子放跑后，兔子又被远处的谢昭一箭毙命。
到底是什么时候一切发生改变的呢，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死去的兔子，谢昭无比冷漠的眼神，仿佛下一个成为他箭下亡魂的就是我。
“陆云禾，若是你跟着我呢？本王护着你，是不会让皇兄发现你的。”谢忱郑重地对我说，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直接拒绝了谢忱，我知他是想帮我，可我不愿意再卷入皇家之中了。
“不过还是多谢九王爷，三次相助，没齿难忘。”
“若是再早一步就好了。”
谈话间，马车已经驶出皇宫，我看着街边的景色不禁发起呆来。
“把我从那里放下就好。”我随便指了一处。
走下马车，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我仿佛真正得到了自由。于是我扭头看向谢忱，充满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
“保重。”
八
果不其然，在我前脚离开尚京城后，后脚官兵就围堵了城门。我只庆幸我走得早。
我离开了尚京城后一路向南走，路上也确实听了不少的流言。除了金银细软之外我还带了不少珠宝首饰，但是我却不敢将那些变卖，可能我太胆小，觉得谢昭无所不能，不敢露出任何马脚。
我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了，陆家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也付出了代价。我失去了所有东西，我的罪、陆家的罪已经赎清了。我再也不会见到谢昭了。
我如今住在容州的某个小县城内，我比较擅长女红，所以常会绣些手帕来补贴家用。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南街的私塾便邀我过去帮忙。这样清贫的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我不知道小桃的家住哪里，我也后悔没有问，空有一些金银也没法送给他们。
今日私塾来了位妇人，她怯怯地看向我，然后朝我身边走来。
“姑娘，请问这里能否帮我写封信？我也不大能识得字。”
“自然是可以的。”
我站起身来铺开笔墨，想要询问那妇人要写些什么时，那妇人却瞥见了我腰间的香囊。
“这个香囊……”
我摸了摸腰间小桃为我绣的香囊，然后笑着回答道：“这个是我的一位朋友送给我的，我很喜欢也很珍惜。”
妇人淳朴地笑笑：“我小闺女也喜欢绣这种款式的，她说香囊上绣莲花是最好看的。不好意思啊姑娘，想我小闺女了。”
“我这次写信也是想给我在宫里的小闺女写信，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收到她的信，想来可能是太忙了。上次她写信跟我们说她在宫里伺候一位十分漂亮的姑娘，不过我们都不识字，一直都是那个孙秀才念给我们听的，孙秀才去赶考了，那下次就要麻烦姑娘念给我们听。”
妇人又不断念叨着，等她二十五岁出宫就好了。
“等我二十五岁出宫就去找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小桃稚嫩的话语仿佛萦绕在我的耳边。
我听着妇人的话，手指忍不住颤抖，心像是被一块块撕裂。墨汁顺着毛笔滴落到纸上，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黑晕。
我想问：您的女儿是叫小桃么？
您是小桃的家人么？
我几次想到开口询问，但是我都放弃了。
我强装镇定地为妇人写好了信件，内容不长，但句句都包含了家人的关切以及思念。我将信件装订好递给妇人，妇人向我道了谢。
“谢谢姑娘啊，姑娘好生漂亮，之前没见过姑娘。听姑娘的口音像是上京那边的。”
“家父曾在上京那边做过生意，后来家道中落只剩我一人，我便迁来容城。”
妇人看向我投来心疼的目光，随后又同我道谢。
后来我打听到了妇人的住址，我才知道原来小桃的哥哥与父亲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山匪猖獗，父子二人上山砍柴时不幸丧命。现在只剩下小桃的母亲与姐姐相依为命。
我以小桃的口吻写了一封信，并且将我全部的财产都随着信件寄了出去。
再后来小桃的母亲搬走了，听说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公子看上了小桃的姐姐，想要收其为小妾，她不从，于是母女俩搬走了，我也不知道她们搬去哪儿了。
妇人再没有找过我写信。
九
我一个人在容城居住了两年，仍是帮人写信，帮别人做女红。渐渐地我有了自己的小家，还有一个小院子。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就这样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写的信多了，渐渐地一些居民都过来找我帮忙写信。有写给远方情郎的，也有写给外地子女的，一封封信件无一不承载着思念。
我也改名换姓，改为我母亲的姓，叫白央。他们都亲切地喊我白姑娘。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
邻家的张大娘送了我一些熏肉，我便将熏肉挂在院子里，想着明日是清蒸还是红烧。正当我想着时，院子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原以为是前来找我帮忙写信的居民，刚想开口询问，扭头便看见那张我最想忘掉的面孔。
谢昭一袭黑袍伫立在那里，我一瞬间慌了神，所有不愿回想的记忆又在我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谢昭……你这么在这里？你……怎么找到我的。”
谢昭声音喑哑，上前了一步：“我一直在找你，自从发现你不见了之后我一直在找你。”
我害怕了，我怕他又把我抓进皇宫里，怕他又伤害我。那一刻，我又开始思考我应该逃到哪里才不会被他找到。
“谢昭，我已经不是陆云禾了。陆家的罪臣之女已经死了，世上没有陆云禾了。”
谢昭一步步地靠近我，我却一步步地后退。
“跟我回去吧，殊儿也长大了不少，你不想见见他么？”
他提到殊儿的瞬间，我的心软了几分，殊儿现在应该也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了，可我并没有好好抱过他。但我已经割舍掉陆云禾了，我不能也不会再回头了。
“不，谢昭，你放过我吧。我只想在这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阿禾，我需要你。”
谢昭过来拥住我，他的身体在颤抖，我第一次见他这样。
我明明不喜欢谢昭，可是好奇怪，为什么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们可不可以抛开一切重新开始，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后悔了怎么办，很早就后悔了。从你父兄被斩首，看到你麻木的表情那一刻，我真的后悔了。”
“我知道你父亲与兄长的罪孽与你没关系，可我的自尊不愿意承认这件事，但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从你给我饴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这般想了。”
如果你早些说这些话，会不会结果有所不同？倘若你不向我投去冷冰冰的目光，结果会不会不同？倘若一次次的麻烦来临，你不再袖手旁观，结果会不会不同？
我推开了谢昭，我们两个的结局其实一早就注定了。这局棋不论如何走，都是死局。
“抱歉，我不是陆云禾了。你以后莫要再来了。”
我不再看他，毅然扭头回到屋内，立刻关上了门。只留得谢昭在原地喊我，我透过门扉去看他，他仿佛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谢昭了，现在的谢昭好像充满了疲倦。
我不知道谢昭在外面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第二日清晨我打开门，门扉间多了一块饴糖。我捻起那块饴糖，鼻子有些发酸，他把饴糖还给我了。
谢昭再也没有来过了，又或许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但这便是最好的了。
曾经鲜衣怒马少年郎的眉眼已经被我埋藏在心底，那曾是最不可窥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