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隔着一段距离，于玲玲自然是听不到的，可是陆谦脸上的亲切笑容却让她觉得有点儿刺眼。私下里的陆谦一向严肃、不苟言笑，那种高傲不是来自性格和气质，而是功成名就之后的自豪感。陆谦没和她说过一句闲话，可此时此刻，她觉得陆谦和叶知秋正在说的就是闲话。
“玲玲，发什么呆呢？”
身边有人说话。
于玲玲转头看去，是闺门旦演员文姗。于玲玲虽然性子冷，可到底在京剧团待了好几年，关系不错的朋友多少有几个，文姗就是其中之一。文姗年龄不大，去年团里排一出大戏，没有合适的闺门旦演员，文姗就是那时候被招进来的。她以前就看过于玲玲的演出，是她的戏迷，一来团里就主动和于玲玲亲近，于玲玲说不上多喜欢她但也不讨厌，两人算不上特别要好的朋友，不过也说得过去。
于玲玲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沮丧，淡淡地说：“叶知秋怎么这么招长辈喜欢呢？”
文姗瞄了一眼台上，轻嗤一声说：“瞧把她得意的，脸都笑成一朵花了！你呀，就是太善良了，换做是我，可不会就这么巴巴看着她欺负到自己的头上！”
不管是什么样的地方，都会有文姗这类人，说不上是多爱挑事，就是爱八卦，爱无中生有，看到别人掐架，热情地去劝架时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从来都是于玲玲压着叶知秋，处处盛气凌人、冷言冷语，大家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连那些老前辈都觉得于玲玲有点儿过分，只是没人点破而已。所谓叶知秋欺负于玲玲，根本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可是于玲玲却觉得这话是真话，因为她也觉得叶知秋是故意和她做对，甚至是欺负她。
叶知秋排完一场，默默走到角落研究剧本。之前的那本剧本丢了一直没找到，她又要了一本，没过两天上面又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标注。她身边的位置上下舞台方便，来来去去一直有人。只要有人坐下，总是会和她说上几句话。对叶知秋来说，人人都是前辈，她说话客气，礼貌周到，那些前辈都喜欢和她聊。虽然行当不同，可他们不经意间说的话都是经验之谈。叶知秋不禁想起在老年剧团的日子，那些前辈对她也是一样亲和，这样的亲和很珍贵，总能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有人喊叶知秋上场，她迅速浏览了一遍早已吃透嚼烂的戏词，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台。刚起身走了几步，不知道怎么脚底下一绊。来不及反应的她一头朝前面栽了下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点儿什么，却不小心扯破了一个演员的衣服。“撕拉”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传来，附近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叶知秋磕破了鼻子，额头蹭破了皮，脑袋嗡嗡的，视线也有一瞬间的模糊。立刻有人把她扶了起来，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叶知秋赶忙说没事，从包里随便扯了点儿纸擦了擦鼻血，堵住鼻孔就上台了。按理说，鼻音重了会影响声线，可是叶知秋甚至比平时唱得还要好，让人很自然地忽略掉她脸上和鼻子上的小小擦伤。
文姗站在台下的一角，不甘心地磨了下牙。杂草一样的叶知秋，还真是强悍，绊倒了受了伤，竟然丝毫不影响发挥。
于玲玲就站在不远处，眼里偶尔流过不易察觉的幽暗。
她有点儿烦躁，指尖不自觉握紧。
文姗走到她身边，低声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这几个字落进于玲玲的耳朵里，犹如细细的针头，扎得她的耳膜阵阵作痛。
她转头瞪了文姗一眼：“你胡说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可是不知为何，带了点儿戏腔，莫名就沾染了一丝被人洞穿心思的慌乱。
叶知秋刚好唱完一段戏，循着声音望过去，正好此时于玲玲转头看台上的她。
两人隔空对视，叶知秋第一次从于玲玲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从未看到过的情绪。配乐声止，下一场戏的演员准备上台了，叶知秋顾不上细究于玲玲眼里的情绪是什么，匆匆收回视线下台。
巡演的时间一天天临近，叶知秋唱得越来越好，和乐队的默契配合也是有目共睹。她的进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像一颗夜明珠，每每站到台上都是光芒万丈。很多年轻演员在和成名成家的前辈搭戏时多少会露怯，可是叶知秋却没有，她身上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很招人喜欢，不刻意收敛，又不显得太张扬，分寸拿捏得极好。
于玲玲突然不再处处针对叶知秋，连周团长对于玲玲的偏袒也不似以前那么明显了。叶知秋从心里高兴，虽然于玲玲依旧对她冷脸，可她统统都不在意。她始终有一个朴素的信念，大家是一个团体，只有团结起来劲儿往一处使才能让整台戏更好。
二哥叶知武换了好几份工作，终于稳定下来，做了一名快递员。他每天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虽然辛苦，可收入还算比较可观。他很喜欢城里的生活，很快说服老婆杨华英辞掉老家的工作也来了省城。
杨华英得知小姑子在京剧团正在排大戏，以为她现在混得很好，就让她帮忙给找份工作。叶知秋哪里有什么门路，虽然没有立刻拒绝，可是为难都写在脸上。杨华英立刻就拉下脸来，明着是在数落自己丈夫没本事，急着把她叫到省城来却没有提前给她安排工作，可是话里话外都是对叶知秋的不满。
夜深了，墙壁不隔音，二嫂和二哥的争吵声不绝于耳，叶知秋没怎么睡着，一身疲惫得不到缓解，第二天醒来精神就不太好。二嫂倒是早早起床做了早饭，可是等叶知秋坐下来吃的时候已经凉透了。她想去热一下，二嫂说没事，别学城里人那么娇气，叶知秋无奈，随便吃了几口就去了团里。
轮到她的时候还没唱几句，肚子就开始疼，直疼得她后背阵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