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周围百姓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些金色的因果线，遥遥通向南边山中。
那里，大概便是我徒摇光所在之处。
我走得快了些，因此没有听到一位阿婆向假货求助。
「摇光仙君，求您救救我家阿宝吧，他好烧好几天了，喝药也不管用啊。」
不等假摇光动作，观澜立即挺身而出，帮她解决。
——那时，我已经在山中了。
循着金色的因果线，我轻松找到了一处竹屋，十分简单，但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山坡上还种着极大的一片草药。
草药田中，有一位姑娘直起身来，与我对望。
她惊呼一声，避开草药三步并作两步向我跑来。
及至身前，她停住脚步，眼圈有些发红，向我行礼。
是我的摇光啊。
我摸摸她的头，探其内府，境界已至金丹后期。
三百年没有师长教导，却比假货还高出半个层次，也难为她了。
「有为师在，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摇光在惊喜过后，听到这话神情却有些不安。
「我……弟子把师尊送的东西都弄丢了，没脸再见师尊。」
是了，我曾赠她一块玉龙牌护她平安，现在恐怕就埋在林家地下，才直接扭转了气运。
还有雪鸿剑，我手指一动，便重新佩在了她身上。
「无事，以后莫要再弄丢了。」
我刚与摇光说了几句话，山间小道上便传来一阵喧杂声。
一位中年男子抱着一个孩童，两人脸色俱是苍白。
还未走到近前，那人便跪了下去，实实在在磕了一个头。
「求神医救救我的女儿吧！」
摇光急忙将他扶起，察看他怀中虚弱的孩童。
「有点像风寒，但又有些差别，我先煎一副药试试看罢。」
幸而摇光的药汤十分管用，那孩子喝完便退了烧，脸色也红润起来。
中年人恨不得再磕十个头，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又犹豫道：
「村里还有些人出现了这种症状，可不可以麻烦神医跟我去看一看。」
摇光自然应允。
我却莫名有些心悸。
三百年多前，我曾算出一道天下大乱的卦象，只是距离如今应当还有一二十年的光景。
我待要再算一卦，却看不出了。
天机不可测。也罢。
摇光带了一箱草药下山，可到了男子的村中，才发现这些远远不够。
村里只听到呻吟之声，还没有生病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是……瘟疫。
「怎么比我走的时候严重这么多了。」
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随即抱着孩子向家中跑去。
我架起了大锅，开始与摇光一起熬药。
「老弱妇孺先来。大家不要着急，都能领到的。莫要惊慌。」
摇光清点了一下人数，松了一口气。
「幸好我储存的草药够用，师尊，你先照看一会儿，我回去取。」
我应了一声，接过一只只碗来，将药汤舀到里边。
喝下药汤的人很快好转起来，帮忙将其他病人带到锅边。
「真是太感谢了。」
「活菩萨啊。」
人实在太多了，一锅药汤根本不够分，但知道很快就有新的草药送来，等待的人也不太着急，甚至说笑起来。
但摇光回来时，胳膊上流着血，两手空空。
7
几位已经恢复的年轻姑娘立即帮她清理了伤口，但脸上带了些惊慌之色。
摇光看着我，目光呆滞又内疚。
「师尊，草药被人抢走了。」
我接替了几位姑娘的工作，将灵力覆上她的伤口，很快开始愈合。
不需要问是谁做的了，那道剑伤十分眼熟，是我赠给观澜的剑。
他寻到这处，与同要取草药的摇光起了争执。
观澜已是元婴期，摇光不是他的对手。
「无事，为师去取些回来。」
我留下摇光暂时照看病人，御剑向北，果然在林府旁边看到了观澜和假摇光。
以及他们旁边的一大堆草药。
我在空中四处观察一番，临安城中同样有许多病人，甚至症状都与村中的相差无几。
但临安城中还有几家医馆，同样在熬药救人。
观澜和假摇光带走的草药，远远多出他们实际需要的。
弄清这一点，我从空中落下。
「你们取走的草药太多了，山下也有人需要。观澜，把草药分一半给为师。」
观澜向我行了礼，动作却十分犹豫。
假摇光急急忙忙叫出了声。
「对不起师尊，我们实在是救人心切，请您不要责怪。这些草药，我们这边尚且不够用的，若是师尊再要去一些，百姓们……」
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旁边等待的一群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如看仇人一般看向我。
「我不管你是摇光仙君的什么师不师尊的，我只知道摇光仙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想要抢走咱们救命的草药，真是做梦！」
有几个人更是把唾沫吐了过来。
眼下的情况，不管我怎么说，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了。
但救人要紧！
我双指一勾，草药便分了一半出来，被我装入乾坤袋中。
人群的谩骂声更厉害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剩下的草药已经足够给他们治病了，不需要担心他们的性命安全。
而摇光那边正在苦等。
我御剑而起，很快便回到了山下村落中。
此时的村中又换了一幅景象。
一开始的中年男人抱着小女儿，哭得肝肠寸断。
「庸医杀人！我的囡囡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她害死了呀。」
那个孩子明明已经恢复了，又怎么会……
其他喝过了草药的人，脸色也转成了灰白。
摇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没有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是我医术不精，我害死了他们。」
她低声道。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临安城中的数家医馆，以及观澜和假摇光，用的几种草药与她一样。
就算以我的医术来看，这药方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因此我从未怀疑不妥。
但是，如果我们都错了呢？
我抬头看去，黑云笼罩，天劫将至，是天下大乱的迹象。
天劫降下的疫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治愈的。
林家的变故以及假摇光的出现，成为了变数，将卦象上的天下大乱提前了十数年。
8
我御空而起，从高处俯瞰，只见何止是临安城以及周边村镇，这片黑云，笼罩了整个中原。
其实天劫并不是无法扭转的。
天山派有一种禁术，叫作七星北斗阵，可以起到逆天改命之效。
以我为阵眼，其余三位主阵人修为都需在元婴以上，灼烧灵力与寿元。
几人的灵力必须完全同源，这一点要求极高。
因此只能是我门下弟子，连众位师弟都无法帮忙。
可是，那个用大堆丹药秘宝堆出来的假摇光，仍然不过是金丹。
而真摇光三百年没有得到师门培养，也未达到元婴期。
正在愁眉不展之际，我发现临安城上方的黑云，忽然散去了些许。
眼下没有更好的主意，我拿出一瓶丹药分发出去，暂时缓解他们的疫病。
不是长久之计。
我携了摇光，前往黑云散去之处。
那中心，正是假摇光。
我心中惊诧，在满城的濒死之人中，只有喝了她所煮汤药的人真正好转了起来。
我辨认了一番药渣，更为不解的是，这药与其余人熬的并无不同，不知为何会有奇效。
系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宿主，我说得没错吧？只要加入你的血，瘟疫就可以治愈。」
假摇光却并不高兴。
「要是被那群贱民知道这个秘密，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怎么办？
还有那个该死的女配师尊，我现在还打不过她。」
「宿主，这可是我给你创造的大好机会啊。
你只需要说药草不够，用成倍的药草熬煮，每日一锅。
活下来的呢，要不就是幸运，要不就是喝了你的药，对你感恩戴德。
那时候，这些女配男配都再也得不到他们的尊重。
而你，就是全天下共同尊奉的摇光仙君了！」
假摇光露出喜色：「你说得有道理。」
他们的谈话，完全将人命视作了草芥。
我自然可以控制住她，放她的血出来救人。
但那毕竟只是杯水车薪，她一人的血完全不够用。
摇光走到她面前，沉默片刻，叫了一声。
「姐姐。」
假摇光正沉浸在与系统的对话中，被吓了一大跳，活像是见到了鬼。
「你怎么！」
摇光神色有些戚戚，话说出来，却很平静。
「怎么还活着？是了，我的确算得上命大。
三百年前，你给我下安眠药，拿走了师尊送我的一切东西，又把我扔到湍急的江水里去，我侥幸没死。
待我到了天山，又被你的师兄们捅了两剑，赶了出来，我依然没死。
姐姐，你想要的可以自己努力得到，为何要执着于抢别人的呢？」
假摇光，或者说，当年的林大妞，除了一开始的惊慌外，逐渐显露出愤怒。
但忽然察觉到观澜与周围人的注视，她立刻改变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妹妹，当时你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我一直为你担心，可你为什么要污蔑我呢？」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观澜熟练地挡到她面前，怒视摇光。
「小师妹纯善，你也配来污蔑她！」
方才散去一点的黑云，这时又汇聚起来，越积越重。
林大妞忽然指向摇光。
「这场瘟疫就是你引发的对不对？妹妹，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无辜！」
她的话尚未说完，观澜就已经拔出了佩剑，指向摇光。
9
黑云，越来越浓了。
临安的百姓都恐慌起来。
摇光仙君说是这个人做的，那就一定是她。
观澜怒喝：「真是妖女！小师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有了人认同，林大妞更加自在起来，喝道：
「天罚将至！妹妹，我劝你最好一人承担！」
似乎是应和她说的话，浓重的黑云之中，忽有一道金色的雷，对着摇光直直劈了下来。
林大妞见真有天雷，也没有细想，而是更加得意起来。
「妹妹，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没有用的！」
周围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四散躲避。
我施出一道结界，护住那些百姓。
林大妞没有发现，观澜在见到天雷时，便怔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那是渡劫之雷。
渡劫之后，便是元婴，在各大门派中都能名列前茅。
何况摇光只有三百多岁。
这样的人，必然品行端正，性情坚韧。
如何会是妖女呢？
我眼前一亮，如此一来，七星北斗阵就有希望了。
渡劫是无法以外力相助的。但通常，地点会选在门派之中，师尊与同门在旁看护。
摇光没有爱护她的师兄弟，只有我这个并不称职的师尊。
九道天雷劈下，摇光遍体鳞伤，口中也渗出殷红，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黑云逐渐散去，撕开了一角，有白光照到摇光身上，治疗着她身上的伤。
我也撤去了结界。
有一个小孩子见到白光，好奇地跑了过去。
他的父母惊呼了一声，奈何实在病重，追上他时，也到了白光之下。
他们的疫病迅速痊愈，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身体。
发现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周围的人立刻涌了上去，后面的挤着前面的，生怕自己没有沐浴到白光。
摇光被挤在中间，像是一群饿了许久的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我手中灵力涌动，还没有发出，就被人拦了下来。
「师姐！」
那个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小师弟，严肃道：
「你将灵力发过去，会伤到那些普通人的。」
林大妞也弄清了天雷的缘由，带着嫉妒与不甘，又有些幸灾乐祸。
「是啊师尊，再说了，能救这么多人，是妹妹的福分。」
10
首先，再放任他们这样挤下去，有半数人都会因踩踏而死。
那道白光从天上向下慢慢消失，地上的人眼见如此，更是拼命争抢起来。
待到白光完全散去，有些人欣喜若狂，有些则是再也没有爬起来。
但是，无论站着的还是躺着的，其中都没有摇光。
空中传来一道声音。
「天山派摇光，愿献出全部寿元与修为，身化甘霖，以救黎民。」
糟了！发生的事情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摇光七星北斗阵的事情。
我手中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护向摇光。
但还是晚了一步，誓言已成。
几息之间，黑云便消散了个干净，日光笼罩大地，在这样好的太阳下，一场小雨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空中掉下来的先是剑的碎片，雪鸿剑为了护主耗尽了全部灵力，坠地时已成为了寻常铁片。
因誓而死的人，魂魄消散，不入轮回。
观澜与我师弟的眼中先是一片迷蒙，而后清明起来，如同大梦初醒。
林大妞正焦急地敲着系统。
「怎么会这样！她救了那些人，我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这讨厌的家伙是不是傻！真是死圣母！」
我虽已到了大乘，却仍无法与天道抗衡，救下我的摇光。
我用出了全部的灵力，身体损耗过大，耳中一片嗡嗡声，嘴里也有一股腥甜之气。
但我还是清楚听到了她的话。
便朦朦胧胧地想着，这就是她与系统说的女主么？
想自己付出最少的，却想得到最多的。
想得到所有人的偏爱，又把真正付出的人当成傻子。
当真是让本仙君……大开眼界。
有千千万万条金色的因果线从九州百姓身上生出，不断延伸，在云霄之上汇成一点。
我的灵力与因果线一起，护住了一道极微弱的灵光。
我抬手放出法宝，将灵光收入其中，再以自己的灵力滋养。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疑问。
「既然方才那位才是摇光仙君，这个又是谁？」
一石激起千层浪。
质疑声愈演愈烈，已然是不可能压制了。
林大妞呼唤了半晌，系统却再也没有出现。
她失败了，已经被系统舍弃。
「我——我自然才是真正的摇光仙君，她是假的！没错！对不对啊，二师兄？」
她紧张地摇着观澜的手臂，等着他再挡到面前，不顾一切地护着她。
但观澜抽出了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林大妞惊慌地奔向林府，抓住林府门口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的衣袖。
「我就是你们的先祖，摇光仙君，对不对？你说话啊！」
那男子挣不开她的手，对着我跪了下来。
「仙君，小人有事要禀报。」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地说。
林大妞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又在我一道灵力之下醒了过来，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年小人的祖上与摇光仙君是同胞姐弟，摇光仙君的长姐为了仙君高徒的尊位给摇光仙君下药，趁机抢走了信物，却正好被小人的祖上发现。
凭借着这个秘密，这位，额，给我们林家提供了大量的财宝和机缘。
还求仙君看在小人实话实说的份上，饶了林家其他人。」
至此，整个事情水落石出。
至于那系统到底是何物，无须再追究了。
一个为虎作伥和一个自作孽不可活而已。
我问林大妞：「你有何话可说？」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她，她浑身颤抖，满脸愤怒，不顾一切地喊道：
「凭什么？那二妞有什么好的，让你唯独看上了她！她哪里比得上我了？仙缘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
她的全身已被黑色的因果线缠满，脸上现出灰败。
我一抬手，那些因果线便越勒越紧。
她却像是无知无觉，犹自大喊着：
「我有系统！我才是这里的女主！我要把他们全都踩在脚下！」
随着最后一句说完，她咽喉中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终于再无声息。
11
林大妞死后，林府的气运也迅速衰落下去。
待我取走玉龙牌后，衰落的速度更是加快几倍，最后恐怕比之普通百姓尚且不足。
既然种下了因，这果也是他们应得的。
至于她通过见不得人的手段得来的佩剑，被我接触了封印，顿时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观澜向我走了一步。
「我错了，师尊。」
他们的反常表现虽与「系统」有些关系，但终究是他们自己心志不坚，轻易便上当。
这不是认错就能了结的。
摇光的一缕残魂还在我的法宝之中，若有若无。
我封了他的灵力。
「你便同你师兄，还有那些维护假摇光的弟子一起，下山为百姓义诊三百年罢。」
观澜恭敬地应了是。
回到天山后，我日日用灵力温养摇光的残魂。
待十年之后，残魂逐渐聚拢，我将她放入山上冰雪融成的泉水之中，便化成了一尾锦鲤。
弟子被赶下山大半，因此我每日十分清闲。
那些弟子们先前终日居于天山之上，不通世情，这样的处罚，对他们也是很好的历练。
又是百年过去，我处理完门派事务，走到泉水边。
却没有了那尾锦鲤，我抬起头，摇光站在泉眼对面，眉眼弯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