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荀在夜绯雪床沿坐下,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已经是蓝家家主了。蓝二老爷因为儿子变成这副模样已无接位之想,其他老爷又乐得偷闲喜欢在水月做着自己的生意。
而这家主的烂摊子,就落到了蓝荀这个长孙的头上。
蓝荀的确在私自炼暗血蛊,的确在蓝亦初之前已经炼成过暗血蛊者,就是夜绯雪屋顶上那四具。
他本意不是伤害夜姑娘,只是那四具暗血蛊者突然不受控制而已。
他曾喜好研究各种蛊毒,无意中练成了霜蚕蛊却被来蓝家游说的沈屿拿了玩去。
他万万没想到竟被曾念拿去暗算夜姑娘,所以第一次在水月遇见夜姑娘的时候,他才想着要好好补偿夜姑娘一番。
“说了这么多,你们那暗血蛊是要给蓝星舒下的吧?”夜绯雪对蓝荀避重就轻的解释感到很不满意,不愧是蓝家家主,现在踢皮球的功夫炉火纯青。
“是。给蓝星舒下蛊,是爷爷的意思。”
“为何?”
“你也知道,蓝星舒的亲生父亲,不是六老爷。”
“但是他的亲生母亲,却是六夫人?”从蓝荀的表情上来看,夜绯雪猜的很对。
那个不被原谅的女人,生下蓝星舒却被暗中赐死,可怜的星舒小少爷,这个无辜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
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欺负他,嘲笑他,除了蓝荀和蓝亦初。蓝荀对蓝星舒严厉,蓝亦初对蓝星舒温柔,那如父亲和母亲一般的爱,才让他活到至今还如普通孩子一般。
他没有缺失温暖的爱,但是随着成长,却迎来了爷爷的痛恨。
就在下蛊那天,蓝亦初让蓝倩儿打晕被关在蓝荀房里的蓝星舒,两个人就抬着他藏到了蓝亦初房中。
而蓝亦初自己喝下了缩骨茶,替他受了罪,戴上了蒙布。
他说:“自己已是苟延残喘,不要再让星舒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蓝星舒在蓝亦初的房间里无声地厮喊,而蓝倩儿扒着房门不舍地看着被装进箱子里的蓝亦初。
那身形的确与蓝星舒一模一样,就连蓝荀都没有认出来。
蓝亦初对蓝倩儿说:“哥哥想饮下暗血蛊,想活着,想有朝一日能体魄健全地握一握夜姑娘的手。请你帮我。”
可是蓝亦初,饮下了暗血蛊,就连最后的意识也没有了。
夜姑娘喝完最后一口乌鸡汤,捏着碗沿问道:“那你就忍心给蓝星舒下蛊?”
“夜姑娘,人人都有秘密,有秘密就会受人胁迫。人都是自私的,况且这胁迫我的人还是我的亲爷爷。”蓝荀无奈道。
夜绯雪看他这模样不像是假话,虽然对他的把柄很感兴趣,但是这把柄应该随着蓝老爷子的尸身埋于黄土了吧。
“蓝亦初他,何时见过我?”她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蓝二少爷,更不知蓝二少爷对她的喜欢,从何而来。
只是夜绯雪一直都不知道,在那流云谷,远远一望。
那绯红的身影被墨染青扛着闯进药王谷时,那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夜姑娘,那虽然浑身是伤但是面容依旧秀美不屈的夜姑娘,着实令他心动。
夜姑娘的血沿着墨染青的衣袍往下滴落,她在努力地艰难地喘着气,呼吸着。
尽管满身伤痕,却还是贪婪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
看到这样的夜姑娘,再看看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流云谷中,只是为了身体的一点不如意就灰心丧气。而那个真正快活不下去的女子却在拼命地呼吸想要活着。
他觉得自己太懦弱。
蓝亦初最终接受了药王老前辈的全身针灸和换血,他躺在床榻上醒来的那一刻,看见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绯衣女子抱着双腿,望着地上一条蓝色的腰带发呆。
她活过来了,真好。
蓝亦初闭上了双眼,脸上不再带着愁容,只有对生的渴望。
他渴望能够再一次,看见那个姑娘。
所以在蓝家别苑里看到那个背影之后,他着实吓了一跳。他想起她曾受过如此重的伤,怎还能抵挡得住水月的风雪。
他想都没想就披上披风,拿着伞出去寻她,哪怕自己前几天才刚因为受风寒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有再醒过来。
跟她讲过的几句话,被他一一写在纸上,每时每刻都要拿出来看一看。仿佛夜姑娘还在他跟前呓语,还在关心他让他快些回屋里去。
看着夜姑娘还纹丝不动地站在雪里,为了不让她寂寞,只好翻箱倒柜找出埋藏在瓶瓶罐罐的药丸里的机关小鸟,见她笑靥如花,他觉得就算现在病死,也值得了。
但是他自私,他舍不得死。他想再多看看这个秀气的姑娘,他想再与她说几句话。
机关小鸟飞入主殿,他去寻时恰巧听到蓝老爷子和蓝荀的谈话,他心下一惊。
听闻暗血蛊能让人刀枪不入,身强体壮,他选择去替那蓝星舒。
一是他实在不忍让这个孩子再承受不该他承受的痛苦,二是他真的很想体验一下什么叫做强壮的身躯。
哪怕他知道饮下暗血蛊就与死没有两样,但是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手,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哪怕是像死人一样的活着。
这样就也许哪一天,还可以再遇到那个姑娘。虽然他不记得她,但是她会记得他的模样,那就足够了。
恰巧蓝星舒最近几天老是上街胡作非为,他知道他只是贪玩,每次抢了东西蓝亦初都会差人去还。
只是这一次他抢了夜绯雪的荷包,他不想还。他将荷包要过来藏在胸口,那个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就像这个姑娘一直住他心上一样。
夜绯雪摸摸肚子上缠着的一圈纱布,站起身,想都没想就往外走。
“夜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蓝荀见她咬着嘴唇拐着脚下了床,赶忙想去拦她。可是墨染青却拉住他的衣袖,摇摇头。
他知道夜姑娘,这个情不去还,她会纠结一辈子的。
她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抖地走到蓝亦初的房前,短短几步路,让昏迷了半月有余的她走得很费劲。
屋子的门大开着,蓝亦初坐在书桌前捧着一页纸,而那蓝星舒就在他身旁教他认字。
“多谢公子,我在外站一会无妨。况且这三寸雪,比苍蓝下得更美。”
“还未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在这站一会就回房,二公子先回去吧。”
“绯雪先谢过蓝公子。”
蓝星舒指着那页被抓得起了皱褶的纸,蓝亦初的力气太大,拿着纸的手需要很用力地控制才不会将纸撕碎。
那一句句从蓝星舒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夜姑娘与蓝亦初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些话都被蓝亦初用苍劲有力的字记在纸上,甚至写了好多张。
“我每日都在给他针灸,但是这蛊一旦下了就必不能逆转。他现在能做到的,只是不再随意发狂,有着一点点三岁小孩的意识罢了。”墨染青出现在她身边,说道。
“那日我好像看见了发狂的他。”
“嗯,闻到血腥味他控制不住自己。”
夜绯雪紧了紧衣袍,走近屋内,蓝星舒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差异。
“你的身体……”
“无妨。”夜姑娘笑笑,走到蓝亦初对面坐下,轻声问道:“还未知公子尊姓大名?”
“蓝……亦初。”他抬起头来,看着夜姑娘的笑颜,吃力地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蓝二公子,早上好啊。”
那笑,映在蓝亦初的眼里,他那空洞的眸子,掀起了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