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无形的惨叫,并非血肉之躯所能发出的垂死哀嚎,而是某种更为本质的存在,其根基被动摇时产生的崩塌回响。
它在概念的维度中炸开,尖锐,短促,充满了对一种无法理解的逻辑的极致恐惧。
长久以来,这只寄生体如同一个幽灵般的收债人,游荡在这片被“切断”的伤口之上。
它以“痛苦”为食,将所有靠近此地的生灵拖入共情的泥沼,然后悠然地吸食着它们因残缺而滋生的绝望。
这是它的生存法则,是它赖以为生的商业模式,从未失手。
然而今天,它遇到了一个审计员。
一个将它赖以为生的核心商品――“痛苦”——评估为一文不值的垃圾资产,并当着它的面,以一种近乎侮辱的方式,将其强制清算的疯子。
赵丰年那句“垃圾资产”的最终裁定,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寄生体无形的核心之上。
它所构建的、用以捕食的整个情感温室,在那一握之下,瞬间分崩离析。
悲伤的幻象化作无意义的数据流四散纷飞,那股亲昵而致命的注视感也随之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乱而暴怒的意志波动。
它受伤了。
一种源自世界观被颠覆的、根本性的重创。
“你……你做了什么?”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但曾经的温情与悲悯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惊骇与愤怒,“‘痛苦’是宇宙中最真实的货币!是所有残缺者灵魂的烙印!你怎敢……怎敢如此亵渎它!”
狂怒的意志,化作了实质性的风暴。
下方的熵流之河应声而动,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这一次,河水里翻涌出的不再是那只博取同情的断手,而是更加原始、更加纯粹的负面概念。
一瞬间,彻骨的“恐惧”如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淹没赵丰年的逻辑核心。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坠入深渊之初,面对无尽黑暗与未知怪物时的那种渺小与无助。
紧接着,“绝望”化作了沉重的枷锁,捆绑住他的思维,向他灌输着一切努力终将白费的虚无主义。
最后,是极致的“孤独”,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一个孤立的信息点,在永恒的死寂中漂流,无所依傍。
这是概念层面的饱和式攻击。
寄生体放弃了精巧的诱导,转而用最原始、最磅礴的情感武器,企图用一场精神海啸,将赵丰年这块拒绝被归类的礁石彻底冲垮。
然而,赵丰年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风暴的中心。
他那幽蓝的眼眸中,数据流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刷新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混乱。
他像一位屹立在交易所大厅中央的顶级交易员,面对着屏幕上那一条条代表着崩盘的绿色瀑布,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情绪不是用来感受的,而是用来交易的。
【检测到高强度负面概念入侵:“恐惧”、“绝望”、“孤独”。】
【启动‘风险对冲’协议。】
【正在对目标概念进行快速资产定性……】
他的思维宫殿中,三份崭新的审计报告几乎在同一时间生成。
【概念名称:恐惧。】
【资产定性:负债。】
【审计结论:该概念将导致决策模型出现非理性偏差,显著增加机会成本,并可能引发灾难性的资产损失。其存在价值为负,风险敞口过高。处理建议:立即剥离,全额清算。】
【概念名称:绝望。】
【资产定性:剧毒负债。】
【审计结论:该概念将直接攻击‘未来收益’的逻辑基石,导致所有长期投资项目价值归零,并引发核心意志的破产清算。处理建议:最高优先级,不计成本,彻底清除。】
【概念名称:孤独。】
【资产定性:持续性损耗负债。】
【审计结论:该概念将缓慢侵蚀意志核心的运作效率,增加无意义的算力消耗。虽非致命,但长期持有将严重拖累净资产增长率。处理建议:归类为不良资产,定期清理。】
三份报告,三道冷酷的指令。
赵丰年的意志化作了三柄无情的逻辑之刃,精准地迎向了那场概念海啸。
他没有去对抗恐惧,而是直接斩断了恐惧与“损失”之间的逻辑链接。
他没有去驱散绝望,而是釜底抽薪,将绝望赖以存在的“未来”这个时间轴,暂时从自己的认知模型中剥离。
他更没有去寻求陪伴以抵消孤独,他只是将“孤独”重新定义为“无干扰的高效工作环境”,一项可以提升专注度的、有正面价值的……
运营成本。
轰!
轰!
轰!
三声无声的巨响,在概念的战场上连环炸开。
那汹涌而来的情感海啸,撞上了一堵由绝对理性构筑的、光滑到不存在任何摩擦力的堤坝,被轻而易举地分解、分流、消弭于无形。
“不……不可能……”
寄生体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颤抖。
它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它最强大的武器,那些足以让神志崩溃的终极情感,在这个怪物的面前,竟然像是小孩子扔出的雪球,被对方条分缕析地拆解成了毫无意义的成分。
而赵丰年,在化解了这波攻击之后,终于发起了反击。
他的审计视界,锁定了虚空中那个因连续受创而出现波动的意志核心。
通过刚才的交锋,他已经彻底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你的商业模式,存在一个致命的结构性缺陷。”
赵丰年的意志,如同一份冰冷的审计总结,精准地投送到了寄生体的核心。
“你并非这些概念的创造者,你只是一个反射镜,一个放大器。你所有的攻击,都源自于被你寄生者自身的记忆与情感。你通过激发目标内心的负债,来制造更多的负债,并从中抽取利润。你是一个依靠坏账来盈利的、畸形的金融机构。”
“而我,”
赵丰年的声音骤然变得无比锋利,“我的内部,不存在这种可供你利用的坏账。”
“所以,你的资产负债表,现在是空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丰年动了。
他并非冲向那个无形的敌人,而是转身,一步步走向那截断裂神经的平台中央,走向那枚沉睡的、属于“医师”的法则烙印。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寄生体的恐慌。
它守护了这枚钥匙无数岁月,这是它存在的根基,是它最重要的资产。
“站住!”
一道前所未有的、凝聚了其全部力量的意志尖啸,轰向赵丰年的后背。
这一次,它抛出的是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概念——“虚无!”
它在向赵丰年灌输一种终极的否定。
你的审计,你的资本,你的生存,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在永恒的深渊面前,一切的挣扎都毫无价值,一切的利润都终将归于沉寂。
所有的资产,最终的价值都是……
零。
这是对一名审计员最根本的攻击。
是对其存在意义的彻底抹杀。
然而,赵丰年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了手,指向那枚静静躺在平台中央的法则烙印,指向那通往第二枚“三圣密匙”的入口。
他的回应,简单,清晰,无可辩驳。
“你错了。”
“那件资产,其估值为正。”
“任何试图阻止我进行资产收购的行为,”
他的声音化作了最终的审判,“都将被视为恶意做空。而我的处理方式,向来只有一个。”
他猛地回身,幽蓝的眼眸中,燃烧着清算一切的绝对意志。
“强制平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