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晴天扮演的妮子把脸埋在自己的双膝里,别人的呼唤声仿佛成了魔咒,别人越叫她,她越是害怕,她的嘴里念念叨叨,喃喃有声:“我不干净,我是不干净的,我在流血,我会死……为什么会这样,我做错了什么?”
灯光熄灭,这一次,镜头落到了倾颜的位置。
倾颜的主要对手戏对象,是不允许自己上学的父亲,以及因木兰计划而前来劝她上学的老师。
莫老师写的剧本,以台词,尤其是以个人独白居多。情景剧本就不像是别的表演模式,场景固定为好,倾颜这个故事的情境,就固定在农家。
第一幕戏,是倾颜和“父亲”的对白。倾颜在灶旁生火,手里还拿着课本,父亲种地回来,看到这一幕,生气的抢走了倾颜的课本,丢进了火炉里。
“你不会再回学校了!这些书本也没有用了!”父亲凶神恶煞的训斥着女儿。
“父亲”的形象,是倾颜和莫老师一同设计的。
莫老师原本的设计,是按照传统的方式,设计一位善良的、迫于无奈而放弃女儿学业的父亲,这样的父亲也符合各种银幕上的形象——让女儿辍学的父母,总是可怜的,无奈的。
但倾颜否认了这一形象。
“我们可以想一想这位父亲的心理。他让他的女儿辍学回家干活,却让儿子继续念书。不论是处于传统的重男轻女观念,或者是他的愚昧无知,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他就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做出这个决定之后,面对依然在阅读课本,想要求学的女儿,他的心态是怎样的?是对不起女儿吗?不,绝不是,而是害怕。他害怕女儿仍旧想念书,害怕女儿不愿意为家庭奉献,害怕家庭失去重要的劳动力。”
“这才是愚昧无知的‘父母’真实的形象。所以当他发现明明已经辍学的女儿仍旧在看书,他的第一反应是把书本烧毁。烧毁书本,就是烧掉女儿的希望,也是在告诉女儿:你不可能再去念书了。别想了,乖乖在家里干活!”
莫老师问:“这个父亲的形象,太自私了啊。”
倾颜说:“但很现实。”
莫老师不得不承认倾颜是对的。
放弃女儿的学业,往往并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支撑女儿读书了——毕竟义务教育几乎是免费的。而是因为别的,愚昧的,无知的理由。
“太现实了。”莫老师仍然说,“颜颜,为什么想设计这样的父亲形象?”
倾颜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吸她的血来供养弟弟的父亲。但她只是说:“哦,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从心理学来分析。那种又善良又狠心的父亲,从人设上来讲本来就是对立的。”
莫老师最终采纳了倾颜的意见,这才有了现在的“父亲”。
形象设计是一方面,莫老师也希望舞台上这场表演更激烈一些。另外两对都是安静的表达模式,他希望前期有争吵,有激烈的情绪表达,正通过倾颜这一对来完成。
父亲烧毁了倾颜的书,倾颜立马扑到火炉子里去抢,抢的时候又烧到了手,疼的刺拉拉的流泪。
父亲却还在旁训斥她:“让你生火你在看书,万一被点燃了,可会起大火!难不成你想烧死我们这一家?”
倾颜说:“爹爹,我还想回学校念书!”
女儿的形象也是倾颜设计的。
莫老师原本的设计是个忍气吞声,也是个乐于奉献的女儿。
倾颜却希望她是个有想法,不甘于命运的女儿。
“想要反抗命运的人,才有可能得到命运的拯救。”倾颜说,“我希望是这样的形象。”
莫老师同意,这是倾颜要出演的角色,他最大限度的尊重倾颜的想法。
父亲垂头丧气的说:“读书读书,我当然也想送你去读书!但是家里没钱,没钱啊!要读书就要吃饭,花销可不少,你爹娘一年种地就那么些钱,供你弟弟上学已经很难了,囡囡,你就体贴体贴爹娘,安安心心留在家里,改明儿,爹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人,决不让你下半辈子受委屈过日子!”
倾颜的角色人物设定是16岁,在乡下,这个年纪可以许人家了,虽然不能领结婚证,但可以先摆酒和怀孕。
事实上所谓的结婚,也是父母把女儿卖了换一笔彩礼钱而已。
倾颜一听要结婚,猛地激动的吼了一句:“我不要结婚!我要回去念书!”
这一下爆发的极快,倾颜的嗓音战栗中带着坚定,握紧的拳头,往前迈的步伐,都宣告了女孩的勇气。
倾颜朗声说:“知识改变命运,我不要结婚,不要在家务农,我要念书,我要去外面的世界,我要——”
“啪!”一个巴掌打上女儿的脸,倾颜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她被打翻在地上,愤怒又无助的望着父亲。
父亲跺着脚,像是气疯了的样子:“你要你要,你哪来那么多你要,你以为你是谁!除非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来救你!除非是如来佛祖下凡来救你!否则,你就给我乖乖的干活,明年就给我乖乖的嫁人!”
倾颜被父亲打懵了,捂着脸坐在地上,一句反抗的话都没了。父亲还指着她骂骂咧咧:“不听话,就你不听话!我们村的女孩儿都是这样过一辈子,怎么就你不行!怎么就你想读书,想去外面?隔壁家的周丫头,才15岁就结婚了,你是没看到还是怎么的?她婚后日子不好过吗,不比念书好?”
倾颜说:“她是她,我是我,我想念书,和她没关系!而且周周也不想结婚,也是她爹爹逼她的,那个男人还揍她——”
倾颜的台词比其他人的要长,也要丰富。
这是副导演的决定,在舞台上三个人同时表演,对比太强烈了,倾颜的台词,肢体语言,情绪,感染力,都比另外两位好了太多,副导演权衡之下,决定把话剧社最强力的男演员分配给倾颜做“父亲”一角,让他们强强联合,吸够眼球。
再加上莫老师提供的剧本,另外两位一位是无知少女等待救援,一位是乡村教授的心灵救赎,都不能够提供激烈的情绪,所以,最终所有的情绪和主要矛盾,全集中在倾颜这一组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气死我了你!今天晚上你没有饭吃了!我看你要饿上几顿才会清醒!”父亲气的甩脸走人了,临走前,还把女儿煮好的饭菜全端走了。
倾颜也不理会愤怒的父亲,她坐在地上,把被烧了一半的书本慢慢的捋平,一边流着泪,一边喃喃自语:“我娘去世之前说了,闺女啊,你一定要走出这座大山,娘把你带来这个世界,却只能把你困在山村里,没有能力送你去看外面的世界,但咱决不能放弃了!再苦再难,咱们还能念书,咱们考上大学,去看看外面,看看一望无际的大海,看看高楼林立的都市,看看……娘……娘……你快来救救女儿吧……为什么您去世的这么早,为什么留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
倾颜的哭腔传遍了礼堂的每个角落,也传到到了电视银幕上,送到了每个观众的耳朵里。现场有人怂鼻涕,有人擦眼睛。不得不说,倾颜的表现太有感染力了,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神情,都把一个无助的女孩表现的淋漓尽致,和前面两位完全不在一个概念上。
连慕寒都微微的红了眼角,他不好意思的擦了眼泪,小声说:“夏小姐演的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