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伟微微睁开眼睛迅速黯淡下去,干枯的嘴唇只是微不可察地吐出最后一个字:“为……”
他失去了所有的气息。
红日西下,明月东升,不觉一天悄然过去,当晨曦再次出现在天边时,东平王府的精舍中,盘膝而坐的周荃终于最后一次丢出了手中沾血的铜钱。
满意地看了看上面显示的卦像,舒出一口气,“生机已绝……”他喃喃道,“从我手中逃得十一年光阴,也算是天网恢恢……”
他站起身,推开窗户,从二层的小楼向着不远处的皇宫看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李家的江山,这天下的百姓,堪为炉鼎啊。
忽然,他捋动长须的手一停,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
又自语道:“总还要再加上一道保险才是。”
又回到了案旁,拿起几枚带着血迹的铜钱看了看,取出一张黄表,用朱砂在其上涂涂抹抹,然后将那几枚铜钱置于纸上。
只见一阵青烟缭绕,血迹已是悄然不见。
他才又伸出双指,心念一动,从指尖渗出两滴带着点点碎金闪光的鲜红血液,在那张隐约有了个人影的黄表上画出一个诡异的图案。
一切都很顺利,最后一笔也准确到位,他略显苍老的脸上难得的带上了一丝倦意,却仍然将手中的黄表往空中一置。
就像贴在墙上一样,稳稳放在了面前的空气里,口中吐了一字:“敕!”那黄表瞬间化为白灰撒落,一道灵光冲天而去。
他这才全然放下了心,喃喃道:“七日锢魂书,这下总算万无一失了……”
与此同时,隔壁鄂国公府,尉迟宝光的卧室房门终于打开,清晨就守候在门口的当代鄂国公,尉迟家主尉迟真晖不由站了起来。
宝光涨红了脸,没有拄拐,只是用手扶着墙,就那样一步、两步、三步走了出来,堂堂大堂鄂国公比自己的儿子还要激动。
上前一步抓住了儿子的手,声音都有点发颤,道:“成……成了?”
“成了……”尉迟宝光像是被自己父亲的情绪感染,眼圈红了下来。
“好!好!哈哈哈哈!……”尉迟真晖没有问,也不想知道任何内情,只是开怀地大笑起来,在这晨曦中,拉着儿子在院中慢慢走动着。
一个时辰后,这座小院一片人声鼎沸,大家都知道二少爷得了造化,闭门静思一天一夜,竟然就治好了残疾多年的双腿,眼下已是能在院中行走!
无数的亲人、朋友、下人们都来道喜,宝光面色通红,只是一圈一圈的在院中慢慢走动着,感受着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接受着大家的祝贺。
只是他的眼光总是避开了小座小院的一个角落,那里本来种着几株代表着彼岸之美的荼靡花,眼下那些干枯的花枝还在。
只是在那封冻的土壤下,还有一具年轻的躯体埋在其中,那是自己昨夜最后的任务。
双腿依然无力,没有旁人的帮助根本走不了太远,于是他只好将自己的朋友深挖三尺,埋在了这株花下,他决定等腿一见好就赶快将他挪走。
从此忘记此事,忘记一切,连自己所说过的承诺也一并忘了最好,就这样生活下去。
他不知怎地有点想要流泪,好像受了什么委屈,失去了什么东西。
人渐渐的少了下来,本来随着母亲去归宁省亲的亲妹妹宝璐终于得到了消息,兴高采烈地快马奔了回来。
一进门就嚷嚷着跑到了最亲近的兄长身边,扶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笑脸,让他走给自己看……
但不知为什么,就一个恍惚之间,这个小姑娘就无端地伤心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尽是泪水,搀着自己兄长胳膊的双手也松了开来。
“你变了……”她喃喃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尉迟宝光如遭重击,面色苍白,强笑道:“怎么会?……还是阿兄我啊,快过来。”
宝璐摇摇头,像是在拒绝自己心中的感应,上前来继续扶住了兄长的手臂,只是心中却慢慢沉了下去,开心不起来,仿佛也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天色渐晚,尉迟宝光接受了大家的庆贺,吃过的丰盛的晚餐,平复了起伏的心情,躺在了自己的榻上。
他没办法不去想昨天发生的事情,没办法不去想这张榻上昨天躺着的那个与自己同庚的朋友。
就在那一刻,自己双腿第一次有了力气,他睁开了双眼,却看到了潘伟那双半睁的眼睛,它们已经没有了神采和生机。
就那样不解而又呆滞的看着自己,像是要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为什么?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
他胡乱用榻上的被单卷起潘伟的身体,连同他的长剑、他的一切,送出窗外,自己再努力翻了出去,就在冬日冻结的土地上,用自己从不离身的双鞭挖出个小小墓穴。
将他埋了进去,再撒上白雪,消抹了一切,是的,他知道潘伟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就这样消抹了吧。
他拉起被子盖住头脸,开始想像以后的生活,他要奔跑,要跳跃,要像潘伟那样飞掠,哦,不能再想他了!
不过短短一刻,经历了许多的尉迟宝光终于沉沉睡去,梦中时而纠结,时而开心。
窗外,那不远处的小小花圃里,三尺之下的冻土中,“扑通……扑通……”还有个微微的心跳在继续,只是这跳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
就在潘伟的识海中,小天地中的一切都变得虚淡了,山水都好像氤氲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气化而去。
只有与潘伟长相一模一样的黑莲还坐在小小的石案旁边,坐在潘伟父亲小小的坟茔一侧,他蓬头散发,双目通红,甚至嘴边都长出了几枚僵尸特有的獠牙。
他盘膝而坐,头顶一道青白色的剑光连接了识海与经络的联系,这是天皓剑丹所化,它也情知到了最后的关头,瞬间将自己催化为一道连通内外的剑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