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短刀放在孩子的手心，轻轻握着他的手，拉着他来到这潘五的面前，口中谆谆教诲道：
“看，就这样，刀身放平，猛得一下，你看，这不就办成了，刺得好！想不想割下来点什么？”
那小孩已是将下嘴唇咬破，才抑制住没有哭出声，他使劲摇着头，奋力把手挣脱，死命向着自家的父母奔去。
身后的大将领张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实在是太好玩了，太有趣了。
他又盯上一个半大小孩，想故伎重施，再“帮”他一次。
这个孩子看起来黑壮憨实，他就是喜宝，那个曾经欺侮过天宝，被潘五教训过，又给潘五报过信的孩子，他直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短刀，好像少了点反应。
大将领笑嘻嘻的招手唤他，他却只是回望了一眼，起身走上前来，一点犹豫也没有，拿起地上的短刀，径直走上前去；
不需要盘算，不需要挑选，他就那样手一挥，在潘五那密布的伤口间又留下了一道血痕，又呆呆的丢下刀，走了回去。
大将领少了一点乐趣，不过觉得这孩子下手利索，比那些大人都要强上几分，倒也并不生气。
几个孩子或哭或呆，也都乖乖地站起身来，做完了自己的事，给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留下了创口，只留下最后一个，那最小的，眼睛亮亮的天宝。
他乖巧地跪在地上，从头到尾都默默无语，刚开始时眼神呆滞，可越到后来越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
见已是无人，只剩下自己，他站起身来，步履从容地走到大将领面前，向他行了个礼，又拿起短刀，来到了潘五的前面。
很奇怪，那气息渐消，已是马上没了声响的潘五也好像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点情绪。
那是什么？大将领还在思忖，只见那最小的孩子小嘴微动，一刀出手！
这不是留下伤口的一刀，也不是取走血肉的一刀，小小的孩童，双手紧持刀柄，这一刀直直插进了潘五的心窝，甚至将刀刃尽数捅了进去，许久没有见到的艳红鲜血终于再一次从这潘五身上流了下来。
那孩子目光平静，他试了一下，却是拔不出那刺入太深的一刀，便放弃了，转身回来，向大将领又行了个礼，准备退下。
这一套动作是如此的行云流水，如此的自然而然，就好像是去上学的童子们进到学堂，打开书本，写下文字。
哈哈哈哈，“开天金吾大将领”张寿惊天动地般狂笑起来，太圆满了！太到位了！他如此开心，最后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怎么说？太……善解人意了！
他一边抹着笑出的泪水，一边大喝道：“来来来，这个小子，就是你，你以后就是我张寿的义子，谁也不敢再欺侮你！”
潘五一直平放的头颅也终于低垂了下去，弥留之中，他还在转动着一些念头。
发生的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都是事先早已预料到的事情，他做的对或是错，都已不重要了，因为这些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后悔，没有悲愤。
那小七一众人施加在他身上的虐行，是因为他杀了他们的朋友，如此而已；
若从开头他便是这大将领斥候中的一个，他们也许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那个清秀的年轻人也许会成为潘五自己的徒弟甚至义子，教给他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情。
那个年轻的斥候也死了，死于他自己的选择。
至于村民的行为，也是正常，每个人都要活下去，那才是最重要最根本的事情，至于刺了自己一刀又算什么。
大将领，这个在小小的天地间呼风唤雨的存在，是一切的“恶”的集中在集合。
可在这乱世之中，即使没有张寿也有李寿、王寿，每个这样的人物都需要用狂暴，用残忍来维系统治，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曾少过他们的身影。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人族是怎样在这样相互杀戮，相互奴役下生存下来的？又怎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潘五不知为何，脑中在失去意识之前，疯狂转动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最后的时刻，心中突然涌起了小天宝刺出那一刀时，喃喃对自己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那只有五个字，却好像是一切的答案。
“我会长大的。”
是希望？是自信？是不甘？是不屈？潘五的念头越来越慢了，是不是都有呢？他不再去想，自己好像播下了一粒种子，就让他自己成长吧。
最后的时刻，潘五奋力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河岸上的小小坟茔，眼前又出现了曾经的点点滴滴，心中一阵温暖涌来，最终，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
仿佛就在瞬息之间，天地中的一切都凝固了，好像成了一张平面的水墨画卷，这一成不变的灰白的天，灰黑的地，都突然静止下来。
身边的声音也消失了，潘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只是那大将领狂放的笑声在耳边戛然而止，好像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眼前的一切，感知中的一切，那些笑脸，那些哀容，所有风景，所有情绪都在凝固中突然现出了裂缝，就像早春的冰面一样，片片裂开，碎片再次裂开，一直化成了无数的光点消散在虚空当中。
这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连一颗星星也不存在，恍惚间，似乎有一道洪流带着无数的信息冲进了他的脑海。
对了！我是潘伟，我是星君青莲门人，我是这天下所有魔族的对头，我在哪里？
悠悠中，似乎有一个美好的女声响起，只有微不可察的三个字：“有意思……”
紧接着又是无边的黑暗涌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刚刚恢复了自我的潘伟只是一个念头转过，便又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无边光影流动，天旋地转间，再次一头扎入了这静谧的黑色中。
听闻此言，潘伟连忙转身。
却见身后此人面容俊秀，身材高大，十八九岁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