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莫名而来的惆怅和茫然不觉间消散了不少，待之而来是遏制不住的那一种空虚。
他饿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馋了。
在黄河边上苦修十个月，水米未进一口，出来只喝了几口黄河之水，也许是无意识间就做好了回老家大吃一顿的准备，这一到长安来，就饿得不行。
莫说刚才只吃了几十个老味道的胡麻烤饼，现下再吞下几十个也是等闲之事，但潘伟自有主张，他遛遛哒哒往东市晃去，那里才有全长安最地道的味道，也有自已此刻最向往的吃食。
可怜东市只有日中午后、所谓的市鼓响过这才开张，眼下足足还有三个时辰，潘伟略一平息心中的渴望，继续沿亲仁、安邑两坊间的街道向前走去。
在道路的前方不远，右手便是目的地东市，左手却是长安另一处繁华之地，正是无数士子佳人莺莺燕燕的所在，平康坊。
这是长安唯一大张旗鼓的过夜生活的地方，大清早平康坊哪有什么人气，坊面上行人一个也不见。
但潘伟此来却并非是要寻花问柳，修行日久，他也没这个兴致，只是有一处所在他有点介意，不妨在这个烟花之地寻访一番。
不多时，已是来到了平康坊的南街，此处街道平直宽敞，左右斜斜相对的乃是菩提寺和阳化寺，一旁便是平康坊最有名的妓馆宋都知家。
而这三者之间最大的那一片红墙绿瓦，便是长安最有名的宅院之一的废蛮院。
此处正是前大堂宰相李林甫的私宅，他也是毫不避忌，将堂堂天朝上国的相国府邸安排在妓院旁边，而且占地之广，房屋之多也是大逾官制，当时却没有人敢于说三道四。
只是此刻这座曾经喧赫一时的宅院明显的破败了，虽说当今天子追赠他为太尉、扬州大都督，并赐班剑武士、西园秘器，并让他停灵在这废蛮院中。
但不知何时、由何人传出了一则流言，说是宰相杨国忠已上奏首领，马上就要处置了他，连家人都将不得幸免。
潘伟推门而入，在这清晨昏暗的光线中，这偌大的宅院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四顾之下，庭院中竟是荒草萋萋，不见一盏小灯，没有一点烟火。
鬼气森森，这是潘伟第一个感觉，这里的怨气之在有如实质，却并不是这宅院主人的不平，而是无数冤屈的汇总。
在这大堂帝都，龙气庇佑之下的所在，竟还有这么一处难以接近的地方，甚至这宅院的附近就有佛门的寺院，竟也不能化解这浓重如水的阴气，真不知何以至此。
他继续举步前行，前方也是这大宅的内院，有一处似是这怨气的中心，也是这座宅院最重要的一处房舍。
绕过几个回廊，经过一片破败的花园，一个形如形如偃月的厅堂出现在面前，堂匾上正是李林甫手书的两个大字“月堂”，那无数的怨气便是从此处流出。
这不是作祟，也不是鬼魅，仅仅是无可化解的不平和冤屈，即便有修为在身，也是无法排解，无法诛灭，只能依靠时间的力量来慢慢消解。
潘伟心头沉重，这座大宅的故事他多少也听过一点，犹其是面前这形如弯月的月堂，这是前大堂宰相李林甫无数阴谋、罗织、构陷、残害的出发点，是他苦苦思考的地方。
潘伟牙关暗咬，推开大堂房门，却意外的发现竟然还有一人，就站在这浓重怨气的最中心处。
家？
潘伟今天的惊讶实在太多，又张大了嘴巴，几乎要阖不起来。
清丽脱俗的女修腾空子站起身来，信步又走到那方案边，拿起刚才放下的书册，一边翻阅，一边继续开口，像是陷入了一个漫长的回忆。
“我是前大唐宰相李林甫的长女李腾空，曾经的家就在此处，虽然已是方外之人，今日还是要回来了结一点因果。”
经过了刚才的交谈，两人都从心底涌上了一丝亲切感，言语也不再有所遮掩，李腾空不见一丝悲伤之色，反而略一微笑，问道：“小友可知无漏天耳？”
“无漏天耳？”这名词并不常见，潘伟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来，只得出声应道：“可是与佛门的漏尽通相似的神通？”
李腾空点点头：“漏尽通，乃是佛门六神通最高之境，意为破除执著烦恼，脱离轮回，修行证阿罗汉果；而这无漏天耳，正是我自幼年就在修行的神通。”
潘伟有点愣怔，面前这位女修对他全无隐瞒，自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腾空目视窗外，看着逐渐升起的朝阳，继续道：“当年我师傅、鹤鸣观主拂云子在长安云游时见到了五岁的我，传下了这门功法。”
“从此便让我时时保持灵台通明，烛照万事；也为一生的道途打下了根基。”
“此神通名为天耳，实则是心感的神通，在此神通下，可听一事而知其因，听一言而明其意，在我的察知范围之内，世间百态在我心中犹如掌上观纹，没有太多可隐瞒之处，所以……”
她美丽的凤目又注视着潘伟，他也连忙点头应是，这才知道为何一进门这女修就能察知他头上这玉冠的来由。
“有了道心，我一懂事便舍了这身荣华富贵，身入玄门，成为一名修士。”
“虽然年齿渐长，后天的修为日深，但这门神通却渐渐有所退步，慢慢少了些灵验。”
“如今想来，不但是我自己少了幼时的澄明心境，同时也应该如你所说，是这末法之世的影响。”
“当然，也是因为你的玉冠为我所制，这次的感应才分外清楚，你也不必太过惊讶。”
清丽的女修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落寞：“这李林甫，俗世中虽然是我的生身父亲，但此人生性阴险狠毒，处事不择手段；”
“更兼造下杀孽无数，早已惹得天怒人怨，于十年之前，自是招来了‘鬼灾’之祸。”
“鬼灾？”又是个潘伟从来不曾听说过的名词，他静坐无言，耐心等着李腾空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