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苍,乾兴殿上。
北冥冽批完了奏折,沉默了许久,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站定在大殿的台阶前。
西斜的阳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大殿的地面,显得有些孤独,有些苍凉。
孤独,从来没有这样孤独过。
纵然前世,他的职业给予他的,也只有孤独的感觉,可孤独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慕沙手握着一个密信筒匆匆走来,正在启禀,北冥冽却先他发问:“怎么样,浪山大湖那边?”
慕沙知道,帝君问的是洛祺的消息。
“已经放弃打捞了。诚王殿下现在人在浪山郡府,被离水郡的命案拖着。”慕沙轻声说。
放弃打捞了……
北冥冽的心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赫连决也放弃打捞了……
爱人的生命,终归还是大不过国事啊。终究还是放弃了。
当然,这不能怪赫连决,毕竟,率先离开的人是他,不是吗?
明明,洛祺对于他的意义,并不亚于赫连决,对于他来讲,洛祺一样是最重要的人,是生命中无法缺少的人。
可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一样没能出任何力、尽任何心。也许,浪山大湖里洛祺毒发受困,等待着他的救援,可他,却没有成功地找到她。
现在,洛祺生还的可能性已经降为零了吧?连搜救工作都已经停止了,她还有什么机会重新回到地面?
生还的机会为零了……
想当初,他带洛祺、派洛祺执行了多少危险紧要的任务,洛祺都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可这一次,生还的机会为零了……
所以,两个人一起穿越过来的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是吗?
隐隐作痛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很痛,很痛。
紧咬的牙关,缓缓地放松了。北冥冽皱着眉,回头看了慕沙一眼:“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是的,帝君……”慕沙轻声道,“有端木俊的消息了!”
“哦?”提到端木俊,一抹凌厉之色从北冥冽的眼中闪过,他的语气也顿时凌厉了起来,“他在哪里?”
“刚刚收到消息,他出现在南越东境,可能要向夙城进发。”
“南越东境?”北冥冽心里一凛,“端木俊竟然要去南越?”
“是的。”
默默地,再度咬紧了牙关。看来,端木俊是打算联手南越,一起对付商虞了吧?若是对付商虞成功,接下来他们的目标,便会是沐苍!
如果端木俊有这个打算,那么……
“有没有朱容的消息?那五万绿林军是不是进入东离境地?”
“暂时……还没有朱容那五万绿林军的消息。”
“什么?他们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北冥冽的语气无比严厉,“五万人不是五十人,那么大的目标,竟然还能逃过我们的情报网络的侦查?”
慕沙低下头,“恐怕,恐怕已经有人收留他们,将他们暂时隐藏了起来。”
当然。
恐怕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过去了!
那么,会是什么人收留朱容那五万绿林军,并且将他们隐藏起来呢?
东离!北冥冽紧皱着眉头,缓缓回到龙椅前坐了下来,“东离那边,没有朱容他们现身的踪迹?”
慕沙答道:“东离一直在咱们的视线里,但是,并未见朱容等人在东离境内现过身。”
北冥冽沉默半晌:“继续留意吧。”
“南越那边的消息呢?是否立即发送给商虞?”
“给商虞传送一份吧!此后,凡是关于朱容、宗敬、端木俊以及南越的任何消息,都备份一份,发给商虞。”
“是,帝君。”
“还有……”还有赫连决,他究竟怎么样了呢?离开之前,赫连决的身体未见恢复,现在他怎么样了?
慕沙等着北冥冽的吩咐,但是,犹豫了一会儿,北冥冽还是挥了挥手:
“好了,就这样吧!”
慕沙行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从浪山大湖回来以后,看到帝君情绪低落的样子,慕沙就知道,是跟七哥有关。
想想帝君对七哥的用心,如今七哥不在了,帝君当然会难过啊!
此前,七哥离开,也只是离开而已,虽然她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但至少,她还平安地活在这个世上。
而现在,她已经不在了。她不会回来了,人世再大,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音容宛在,却已相逢无期!
莫说帝君对七哥用情之深,就是他,与七哥的感情也亲如家人,想想心里就无比难过过!
才走出没多远,慕沙便听到乾兴殿上传来一阵瓷器摔地破碎的声音,那声音,一阵接着一阵,惊得慕沙头发皮麻。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慕沙转身迅速奔回乾兴殿,“帝君……”
但是,乾兴殿上,一地破碎、一地狼狈,北冥冽却疲惫地倒在龙椅之上,紧闭着双眼,那身影,透着无比的凄凉与伤感。
是帝君砸东西发泄情绪?慕沙怔了怔,求询的目光望向乾兴殿外的下侍,众人默默头。
这是慕沙第一次见到北冥冽情绪失控的模样,第一次。
在他的印象里,帝君强大、冷静、睿智冷酷、对待手下要求极为严苛,对自己同样并不放松。
但现在……
慕沙默默地步下台阶,走出乾兴殿。
要走出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心境,只能依靠帝君自己内心强大的力量。帝君他,一定能走出来的!
南越的兀山,此时笼罩在西下的斜阳血红血红的晚霞里,绿色与红色交相辉映,美得不可方物。
如此美景,长风与暗夜却没有心情欣赏。他们已经等了将近一天了,那两间农舍只有一个妇人与孩子出入,果然未见徐老先生的身影。
“不对……”暗夜皱眉道,“就算徐老先生隐居,也不可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吧?他是个行医之人,必然爱好药草,他住的地方,应该种了各种药草才对!”
“对啊!”长风惊道,“难道,咱们找错了地方了?”
“有这个可能!”
“可刚才,那个小伙子明明说有人来找徐爷爷……”
“也许那是障眼法,故意误导我们的。”暗夜飞身而起,登顶于一棵高高的树顶上,朝四周扫视了一眼,跃下身来,“跟我走!”
“你看到了?”
“到了就知道了!”
忽略了!他们一直忽略了一点,一个从医隐者所居住的地方,怎么可能缺得了药草?
暗夜留意到了,番过一座小小的山坡,有一种稍显平坦之处,那里,有他认出的药草!
循着药草的味道而去,很快,两人落在了一座木屋前。
座落于一片药草园后的木屋,占地面积不小,做工却又极为精细。木屋前铺砌着整齐的石径,石径两旁的药草园里,大小不一、品种不小的各种药草,生长得极为旺盛,有的绿叶茂密,有的花开似锦,有的药香扑鼻,有的奇臭难闻……
“应该就是这里了!”远远地望着木屋与药草园,暗夜激动地收住脚步。
长风更是激动,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上,“完了,没有带银两!”
“要银两做什么?”
“请郎中不用银两么?”
“徐老先生是个隐士,不是一般的郎中,你切不可盲目乱来。”
“那要如何是好?”
暗夜正要回答,耳中却传来隐隐的脚步声,以及说话声,他拉过长风,低声道:“有人来了,先避一避。”
两人立即隐身于树丛之后。
兀山的树丛里,是矮小的灌木、齐人高的野草,暗夜与长风半蹲下身,便被灌木与野草挡住了身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听得出来,来的人至少有五个人。
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问:“路太陡了,马车上不来,走了这么远,无忧,你可累了吗?”
“我不累。”一个干脆利落的女子答。
长风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也是,无忧姑娘看起来比公子还能走呢!说不定,我都比不过姑娘。”
女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马上就到了,也不知道徐老先生在不在。”男子温柔的声音说道,“徐老先生很调皮,有可能他会躲起来故意不见我们,说不定,他还会故意捉弄我们,无忧,你可不要生气,要多担待些。”
“徐老先生很调皮?”
“是啊!我上一次来,他就放蛇吓我,差点没把我吓得从山上滚了下去。”
“他要是敢放蛇吓我,我会打他!”
“那可不要!他只是顽皮了些而已。”
两个人的对话,越来越清晰、明了。
长风已经从两人的对话中了解到了徐老先生一个大致的性情,老顽童!
可是,最令他震惊的,是那个女子干脆利落的声音,他不敢相信,那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
见长风轻轻地拨开野草,暗夜一把抓住他,低声道:“你干什么?”
无忧立即收住脚步,厉喝一声:“什么人?”
宁言忙问:“怎么了,无忧?”
无忧皱了皱眉头,刚才,她明明听到有人说话,但是,现在没有声音了。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有人说话。”
“哦……”宁言笑道,“一定是徐老先生,是他躲起来想捉弄我们吧!”
是吗?无忧皱了皱眉头,继续向前走去。
怔怔地望着从前方不远走过的女子,长风惊得差一些惊呼起来!怎么会……
那个身穿浅绿色长裙的女子,不是洛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