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四人谁也没有打扰他们父子二人短暂的相聚时刻。
陈九反客为主带他们来到花园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沈易安和余子辉是第一次来到这陈府,看着这偌大的府邸,沈易安不禁内心又感叹一番,这人跟人的命还真是天差地别,有的人生来就是富贵命,有的人却命如草芥。
初见无聊地摆弄着佩剑上的流苏,问道:“大师兄你和二师兄是怎么认识的?”
陈九陷入了沉思。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
墙角里,一个瘦小的身躯瑟瑟发抖地蜷曲着,双手颤抖着捧着一块刚从野狗口中抢来小碎馒头,僵硬地张了张冻得绛紫的唇,啃着冻得邦邦硬的馒头渣,一双眼睛绝望地看着那条朝他嗷嗷直叫的野狗,野狗叫的怒了,刚想扑上来,便噗的一下朝墙上摔了过了。
一只白净的小手朝他伸了过来。
小男孩抬头望去,入目的便是一双亮如琉璃般的眼瞳,极美,嘴角微笑,极暖,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哆哆嗦嗦的伸出那只冻得淤青的一只小手,满手都是脓包,还流着脓血,又看了眼,眼前那只白净的小手,仿佛看一眼都会脏了那只小手似的,目光瑟瑟地又将脏兮兮的小手缩了回来。
一个配剑的黑衣少年郎,伸手将他扶起来,也不嫌他脏,抱在怀里,温暖的怀里像个暖炉,他蜷曲着瘦小的身躯,索取着这片刻不真实的温度,瑟缩的眼神看了看抱着他的男人,又看了看身旁跟着的小陈旭。
雪地里留下一排大大小小的脚印。
三岁的小陈旭抬头问道:“你家在哪里?”
小男孩收回目光,弱弱的回道:“我没有家。”
小陈旭掷地有声的说道:“那今后我的家便是你的家了。”
小男孩连名字都没有,大家都叫他小杂种,每天和野狗抢食,每一天都觉得自己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每一天又都在绝望中醒来,依旧过着畜生不如的生活,了无希望的苟活于世。
是那样一只小手把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是那样一种声音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是那样一双眼睛让他对人生抱有希望。
是那样一个笑容温暖了他的心田。
后来,再醒来他便就是陈九,属于他的陈九。
陈九回过神来对着初见说:“少爷与我乃是雪中送炭,救命之恩。”
雪中送炭!
沈易安低沉着,雪中送炭之恩?
那一年,如果不是陈老爷,那么他又会怎样呢?
街头卖艺?每天被义父毒打?然后等到哪一天自己力量足够强大了,再把毒打他的人给杀了?
曾经的他就是这样想的。
每天抱怨,抱怨世间的不公,为什么他生来被人奴役。
每天怨恨,怨恨那些看他辛苦卖艺遭受毒打,却换不来一个铜板。
每天活在黑暗里,活在怨恨中,是陈父指给了他灿烂的一片蓝天。
他居然忘了,曾经居然那样对待恩人的儿子。
忘恩负义,说的就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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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大人你已经几百年没有下山了。”
“千岁大人你是要去哪里啊?”
“千岁大人等等我。”
月离轻轻一跳,从八尺高的大人变成了指甲般大小的迷你小人,落到了千岁大人的肩膀上。
“千岁大人……”
厌邪一身似雪白衣,无风而动,迈着凌厉的步伐,走在大街上,冷艳的目光高傲的不可一世。
惹得街道两旁的人们都不自觉的退让两旁,痴痴的巴望着,周围都变得安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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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不用被圈养了!
祭过祖,吃过晚饭,陈旭脱掉蓝色的统一派服,换上了一套宝蓝色的天蚕衣,广袖流云,腰间依旧束着红色的腰绳,肩宽窄腰,腰间挂着一把袖珍匕首。
他把当年师傅送的那块玉佩当做饰品,系在了匕首的手柄上,远远看去更像是一个精致的配件。
腰间还别着一个墨色的腰包,金丝银线绣着祥云日出图,这是王婶给他特制的,比一般的荷包要大,上面一个珍珠小暗扣系着,里面能放不少的东西,腰包里沉甸甸的。
陈旭手拿一把赤红折扇,英俊潇洒,翩翩美少年。
趁还没有赶路之前,陈旭决定先放纵一把,见见世面,便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溜出陈府。
手摇无极扇,迈出大府门,走出结界圈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沸腾了。
就连在家门口这个圈固了他十二年的结界,为之研究了十二年的结界,居然真的不复存在了。
他终于,终于,终于自由啦!
闭上双眼,展开双臂,贪恋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感受着街上的每一幕,混乱的脚步声,嘈杂的叫卖声,虫鸣狗吠,鸟语花香,人间烟火,山河远阔。
他期盼了十二年,多少个午夜梦回中的场景,如今却真实的呈现在他的眼前,这就是他向往已久的,自由的味道。
真好!
在混杂的声音里,迎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猛烈的朝他撞了一下。
陈旭没有动,没有躲避,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嘴角依旧挂满微笑,甚至都没有睁眼,他恐怕一睁眼,这一切都变成虚假的幻想,如梦的泡影,就这么任由身体往后倒去。
风驰电掣间,耳边拂起一道急徐的清风,陈旭感觉到自己后倒的身体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拖住,一股幽香,随风飘浮荡漾在周边,像深夜的雨露,淡雅清馨。
他被那股力量拖着站直了身体,随即萦绕在身边的清香不见了,陈旭幽幽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位白衣男子,正微微斜睨着他。
“千岁大人。”月离手里拿着个金元宝,蹦蹦跳跳的跑了回来。
“追回来了么?”那人开口道。
陈旭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这人的眼睛竟是蓝色的,像神秘幽深的夜空,似曾何时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他想不起来。
厌邪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停留在指尖划破的伤痕上,转而,又如冰雕一般仰头俯视着他,“看够了么?”
一道醇厚的声音突然将陈旭飘离的思绪拉了回来,努了努眼睛,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居然失了神,连什么时候周边围满了驻足而观的人群,都没能发觉。
月离递过金元宝,“你的。”
这是刚刚撞他的人,偷走的银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他知道,只是不想打破这个美好的梦境,没有动而已。
陈旭接过金钱,放回了腰包里,腰包的暗扣被撞他之人用利器划破了。
他没想到那人伸手居然如此敏捷,只可惜没走正途,用在了邪门歪道上。
陈旭眼里猫着一丝坏笑,在腰包里的数十张纸符咒中迅速握住一张灵符,悄悄念了一道咒语,灵符化作一股微光,追随着那个盗者的气息,飘远了。
然后又无事人一样,拱了拱手,客气道:“谢谢,在下陈旭,不知两位兄台如何称呼?”
他抬眸朝这两人看了过来,相比之下,这个少年,一双眼睛黑亮纯粹,面带微笑,看上去正常多了。
“我叫月离,”少年抢着回答道,“这位是千岁大人。”
“陈旭……”厌邪的神情很淡,声音也很淡,只是尾音微微挑了一下,像是再问,又像是只是随意的念了一遍。
“嗯,耳东陈,九日旭。”陈旭解释道。
“古月。”厌邪道。
“哦,原来是古兄和月兄。”陈旭道,“不知两位兄台要去哪里?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赏脸吃个便饭,以表谢意。”
晚饭陈旭吃的很少,特意留了肚子,偷溜出来的。
月离道:“千岁大人,我们……”
厌邪打断他,“好。”
陈旭伸手,请了请。
周围依旧围的水泄不通,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确切的说是盯着他身边那位美男子,那一双双的眼睛里写满了浓情蜜意,饥渴的眸子仿佛在盯着垂涎欲滴的美食一般,嘴里的口水都快止不住了。
陈旭被盯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的打了个冷颤,“古兄每次出门都这般么?”
月离暗道,我家千岁大人已经几百年没出门了。
厌邪下颚微抬,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众人,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不屑一顾,悠悠开口,冷冷淡淡的说道:“太麻烦了,很少出门。”
就这一眼,引起一片骚动,居然有一位穿着打扮漂亮的大家小姐,激动的昏倒了过去。
这……也太夸张了吧。
陈旭朝厌邪看过来。
夕阳西斜,清风吹起他的长发,雪色衣动,广袖飘飞,整个人沐浴在余晖下,仿若闪烁着妖异的光,这一刻,天地间都黯然失了颜色。
陈旭端望着眼前的男人,有点失望。
美人是美,只可惜是个男儿身。
不然就这美貌,完全可以娶回家,带给他父亲瞧一瞧。
又不禁感叹,世间随随便便遇到的一个人都长得这般好看,更叫他对这未知的人世间产生了无限的期待。
周边哗然一片,陈旭眉毛挑了挑,嘴角啐出一抹得意地笑,“我有法子,古兄要不要试下?”
厌邪看着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