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淡了又淡,河岸畔的小白花从树梢上错漏而过,顺着西风飘入一处满园郁郁葱葱的青瓦院子。
“贵人安,这些长工都是当地知根知底的,您看看可有满意的…”江小海点头哈腰说道。
小铃铛今日当起了专业的狗腿子,“都先介绍下自己的长处听听。”
莫栖悦正坐在摇椅上,腿边批了个毯子,还是从越阳带回来的。新宅里什么都还没添置,待会青羽就要出门采买各种物件了。
这会儿因为小的小“傻的傻”,有孕的有孕,还有外人上门,送青羽走她都不敢走…姜岳也在兢兢业业地给自家夫人捶着腿。
最左边的老妇谄媚笑道,“老身常年做活,手脚麻溜得很!洒扫院子里里外外一把手,东家别看老身岁数大,那可不是这些…”
见她源源不断还在扯,小铃铛连忙打断:“行了行了,下一个。”
“东家好,我手脚可勤快了,也从不偷鸡摸狗,都是街坊邻居看着长大的。”这是个和江小海差不多大的小伙子。
“东家我岁数大有经验,年轻小伙子哪里比得上我干活利索?”这是个“生活经验丰富”的婶子。
“东家,我家中老母病重急需银两,绝对会给您干得很利索。”好家伙,这都卖起苦情牌了……
莫栖悦见花样百出,只细细打量了这些人的双手和面容服饰。那老婶子瞧着保养的还不错,不像多勤快的人。说自己老母亲病重的那位面容却不见愁苦…“勤快”的小伙子手指甲和脖子都有点黑黝黝,看着就不是很爱干净…
再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一个汉子很安静地在那候着,没出声过,身上虽然衣服发白有些破烂,却也洗得很干净整洁。
“你叫什么名字?”莫栖悦朝他示意道。
“小人姓于,单名一个穆字。大家都叫我木头。”于穆老老实实地答道。
“平日若是留宿这边,家中爹娘可有意见?”
于穆一脸平静:“小人爹早逝,母改嫁,家中无人了。”听到这里,大家都是一静,也不知说什么好。
“擅长做什么?”
“小人厨艺尚可,先前在酒楼做工被人赶出来。”
莫栖悦嘴角抽了抽,“为何被赶?”
江小海赶紧说道:“贵人别担心,这小子就是实诚,又不乐意作假,才挡了酒楼的道。手艺还是相当好的…”
见莫栖悦嗯了声,他才悄悄抹了一把虚汗。这木头真是个呆子!人家没问也说出来…
“你可愿与我签长工契?月钱初定一两银,包吃住。”
“小人愿意。”
一旁的江小海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推他胳膊:“还不快谢谢东家?”
于穆肃着脸喊了句:“多谢东家。”看得周围人嘴角直抽抽。
莫栖悦就是要这种实诚又没什么家累的,若是个能讲的反而不好,她们就三四个人的情况要是都被透露出去…
要说起厨艺倒是其次了,左右在酒楼做过不至于太差。
至于洒扫的,莫栖悦又瞄了一圈剩余那些人,挑了个背脊挺直目不斜视的年轻妇人问道:“你瞧着岁数不大?”
冬娘给她行了个礼,“民妇年岁甘三,亡夫前几年战死沙场,家有婆母与一幼子。住处离这约一刻钟远,东家若是要能留宿的,民妇恐怕没办法…”
听到战死沙场,莫栖悦眼神恍惚了下,片刻间回过神来。
“可以不留宿,每月初定九钱,包午膳。”
“民妇愿意。”
没抢上这俩份工的其他人都有些懊恼,长工都能有比签死契还高的月钱,这般好的待遇还能去哪找?
等江小海带着剩余的人出去以后,倒座房的那间下人房就分给于穆睡了,夜里偶尔若有人敲门也能听见。
本想将另一间留给冬娘偶尔歇息,又思及古代男女大防,于穆只比冬娘小上一岁,且这冬娘还是个守寡的,也就作罢。
青羽见事情安排妥当,这才带着于穆与冬娘外出采买,整整装满了一个马车回来!
小铃铛惊讶道:“这么多呀?”
青羽点点头,“后续还得买些柜子,可惜这边没什么好料子,委屈夫人了…”
小铃铛赞同道:“小姐最是辛苦,得好好补补身子!”
冬娘跟在后头提着东西,对这又小姐又夫人的称呼有点好奇,不过她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得了好工作自然要做得尽善尽美。
一应菜色都采买回来后,于穆也就开始准备起他新工作的第一餐…他回来时听见青羽嘱咐夫人有孕在身,便特意多挑些滋养孕妇的。
莫栖悦特意吩咐不要浪费,是以只做了六菜一汤,还是主仆四人一起享用的。鉴于还有些剩余,便留给于穆和冬娘自己安排。
于穆手艺还算不错,用完午膳还送来温热补血的五红汤,用红枣红豆红衣花生枸杞子,再加上红糖熬煮而成的,喝得莫栖悦昏昏欲睡。
“咚咚。”冬娘恰好在南墙附近洒扫,连忙跑过去开门。
她探出头去,“可有何事?”
门外是附近邻居家看门的李老头,他客气地递上俩份云翠阁的糕点,“这是我们东家送来的乔迁礼,不知主人可在?”
附近有人乔迁,邻里间多会送些小东西,只是城西多为几把菜或蛋,城东的人家自然富裕些。
这种常礼冬娘也就没特地跑回去请示了,左右回头也会送份回礼。她接下来说道:“主人歇息了,多谢你们东家好意。”
李老头好奇问道:“这么早就歇息了?不知你们东家是…”
冬娘点点头,知道邻里间都会打听来路,“夫人从盛京而来,老爷还在战场上。”
青羽对外的说辞自然是莫栖悦商量过的,毕竟若长期没有当家的在,总得找个说辞。
隔壁悄悄打开了个小门,一老妇拉长耳朵偷听。等冬娘带着好几份乔迁礼回去后,这莫宅的来路大家也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种小意思的回礼,小铃铛早接过手来安排好了,力求不让自家小姐费闲心…
远方的大军也随着戚临风回程抵达盛京,几位王爷正在城门口迎接他。
戚临风下马恭敬行礼,“末将拜见诸位王爷。”
荣王自恃在兄弟间排行第一,抢在大家前头扶起戚临风。
“戚将军不必多礼,此次凯旋归来父皇龙心大悦!”
“都是戚某应尽之责。”
这次战事大捷令戚将军名头更响,夹道处都有百姓欢呼,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脱离开。等一番客气话说完,戚临风直奔皇宫,几位王爷也各自散去。
乾清宫内。
皇帝果然龙颜大悦,站起身来拍了拍戚临风肩膀。“快快起来,不愧是老戚家的虎将!朕甚是欣喜!”
“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来!”
戚临风毫不犹豫地说道:“臣确有一事相求。”
皇帝挑起眉头,“哦?说来听听。”他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等着。
戚临风将兵符主动递上去,敛容低眉说道:“臣想休沐三月,请陛下恩准。”
见他这么识趣地将兵符还回来,皇帝面色更加好看,颇有兴致地问道:“为何?”
戚临风尴尬地拱手说道:“臣要去寻回夫人…”
皇帝怔愣住,“你家夫人没跟你回来?”
没错,早在莫栖悦随夫离开时,皇帝就接到消息了,这件事也是传得人尽皆知…
就见戚临风羞愧地将种种误会解释一通,末了还对桑珠公主的算计表示气愤!
皇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臣子尽忠职守反被高昌国公主算计,弄丢了夫人…
“末将曾与夫人许诺,若是有心纳妾便放她离去,夫人一向性烈天真,还请陛下不要怪罪。”戚临风跪下给皇帝磕了个头。
皇帝摆摆手,“行了,没怪。朕给你批三月假,若有事则需立即归来。”
“是!陛下圣明!多谢陛下!”戚临风掷地有声地答道。
将这急于追夫人的小将军赶回去后,皇帝摇了摇头,暗叹这戚小将倒是个儿女情长的。
不过也正是这一点,令他原本还想打压戚府的手段弃之不用。儿女情长总比功高盖主权势迷眼来得强…
回到戚府后,戚临风先去拜见自家祖母,倒没说真实理由,只是讲夫人身子不适还没回来。
老太君笑了笑,“好,要平安回来呀。”
戚临风嗯了声,又提到休沐三月之事。至于皇帝陛下的“卸磨杀驴”手段,连老太君都知道…
早在老戚将军在世时,就给老太君与戚临风提过醒,不可贪恋权势!若欲戚府长久,哪怕露些不重要的把柄,亦或是主动上交兵权皆可…
夜深人静之时,戚临风只身站在窗前眺望,心中所思无人知晓。直至更深露重,他才怅然躺下。
后悔是肯定后悔的,悔自己连一面都没见着娘子,悔自己让那桑珠有可趁之机算计…
冰冷的床榻,陌生痛楚的和离书,与往日里的温情蜜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月明星稀,一道夹杂着委屈之意的喃喃自语响起,“娘子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