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八月午间，蝉声如潮。
莫栖悦挺着个大肚子瘫在摇椅上，屋内前前后后摆着十多个冰桶，旁边还有小铃铛和五个丫头在给她摇扇子。
本来小铃铛身为特殊的大丫头，待遇几乎与寻常人家小姐一致了，偏她非要亲力亲为，不想让自个儿在主子心中的地位被人取代，是以也日日拿个扇子摇着。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莫栖悦摸了摸脖子上的薄汗叹气道，“万一这个月生了，我岂不是要疯掉？”
其实也可以去别庄避暑，奈何按太医算的日子是下个月中旬生产，而素来双胎或三胎都早产的多，极少有足月出生的。
终归是自己府内方便安全些，产婆奶娘一应人等都已备好，太医更是上门得勤，生怕有点子意外就不妙了。
老太君那般喜静不理世事之人，也都每日为她为孩子祈福念经回向，傍晚时分总要走来瞧几眼。
至于孩子爹更别提了，每晚散朝归府瞧见她高耸的肚皮都是心惊胆战，半夜见她抽筋疼醒就彻夜不眠地揉捏着，越接近日子越是沉默寡言，时常绷着的脸色令下人们噤若寒蝉…
小铃铛心疼地说道：“主子，可要奴婢再去要几份冰桶来？”
“不必了，现在好一些了。”莫栖悦安抚着说道。
古代什么都好就是没电没空调没风扇…冰桶放进来温度确实降低许多，小丫头们都冷得打了个寒颤，偏她本就怕热又是孕妇，着实难耐得很！
“管事方才派人去码头接表少爷们，也不知接到了没有。”小铃铛仗着力气大换了个大扇子轻轻扇着。
小丫头们自幼在府中调教着，略通些笔墨，素来又谨言慎行手脚麻利，因管事与老子娘的敦敦教诲，令她们更没有旁的歪心思。
莫栖悦之前看着也觉得挺讨喜，给她们五人分别取名为白芨白芍白芷白苏白寇，都是中草药的名字，若是再往后的丫头便不再是白字，小丫头们更是欢欣雀跃感激连连。
白苏耳聪目明地听见外边动静，站起身来一瞧，“夫人，是表少爷们来了！”
“小铃铛，白芨，扶我起来。”莫栖悦有些艰难地直起身来，后面还有白芍白寇给她撑着腰。
不过几月不见，表姐的肚子竟然大到这般惊人的地步，吓得许成浩和许成旻兄弟俩险些倒退出去。
许成浩目瞪口呆地摸着脑袋，“表姐这可是要生了？”
便是要生了也没见过旁人有这般大的！许成旻头皮发麻生怕她出事，“您别出来招待我们兄弟俩了，我们不过是给您打个招呼，快进去歇着吧！”
莫栖悦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形会让大家望而却步，她也没打算出去，这大热天的哪受得了呢！
“还有多久秋闱啊？”居然是这种酷暑八月考，贡院里本就简陋蚊虫多，堪称受罪啊…
许成旻站在廊下拱手说道：“七日后便是了，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
“真是冬练数九夏熬三伏啊…”莫栖悦手扶着后腰，“白芨，你办事稳重些，为表少爷准备好带入贡院的东西，我说你拿笔记着。”
“哎，夫人只管说，奴婢准备好了。”白芨一脸认真地抬起笔。
“笔墨纸砚，餐食烛台是必备的。再来个可以煮东西烧水的小锅子，一篓子碳，粮米蔬菜面饼都备些，我前儿准备的薄荷膏也带上十份。”
“山楂团子、月饼、山药饼、龙眼肉、人参、酱瓜、烧鸭、桂花糕…换洗衣物、帕巾、竹筒、驱虫香、薄被…这些可足够了？”
莫栖悦转向应试的许成旻，哪知他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
许成旻咽了咽口水，摸了下额间的虚汗说道：“尽够了，我原打算干粮配着贡院的井水就行了！”
莫栖悦皱了皱眉，“那不成，你切记不可直饮生水，一定要用锅子烧过后再喝！否则肚里生虫腹痛又出不来，万一再加上中暑气可就回力乏天了！”
这不是她吓唬人的，这等酷暑难耐的季节本就容易腐烂变质，而贡院井水三年才一用，水质毫无保障！再加上直饮生水，天气又如此炎热…
这一番郑重的叮咛令许成旻肃了肃脸，“我记着了，定当依表姐所言绝不饮生水！”
莫栖悦将他们俩赶去休息，安排好了清净的别院，特意叮嘱厨子给他们好生补补。
等许成浩在戚临风举荐安排下进入禁军营后，许成旻也总算迎来了紧张又期待的秋闱。
他经检查后迈入规模宏大的贡院里，身后是已上了锁的门，即便有人身死其内或是闹了火灾，都只能等考完后方可打开。
每间号舍的狭窄逼仄令人压抑，好在许成旻的位置离臭号挺远，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号舍一律南向成排，每间号舍皆是三面石墙，独南面敞开来。巷口也备有烛灯和水缸，可供饮水与夜间之用。
因为每三年才用一次号舍，许成旻初踏入时被那厚重的尘土呛得不行，耳边还传来其他考生此起彼伏的咳嗽喷嚏声。
他利落地整理掉泥灰蜘蛛网，从水缸里打了盆清水拿帕子擦拭过去，又点燃将军府特制的驱虫香，不但能驱蛇虫蚊蚁，还能提神静气。
说到提神静气大约还是薄荷膏更为霸道，许成旻刚一抹在太阳穴与人中处，就觉得振奋许多，先头的躁意瞬时消失不见！
待众考生挥汗如雨的时候，他已经悠哉悠哉地准备起午饭，那香味扑鼻的汤料加上烤鸭面饼，馋得附近人暗骂谁这般不厚道！
因为记着表姐叮嘱的不能喝生水，他又特地烧了盅热水在竹筒里，以备不时之需。
等吃饱喝足又将一应事宜准备妥当后，终于迎来了考官！许成旻定了定神，心思凝在试题之上…
浑然不觉间也写到了深夜，因为夜间锁院，他只能将试卷遮盖好，以免打湿或被火烧着，然后龟缩在不过三尺多的号舍里沉沉睡去。
第一场考到了第三天，就有三位考生因病身亡，有俩人是本就体弱扛不住这大热天。而另一位则是因喝了生水而肠胃不适…
迄至于今，许成旻总算是庆幸自己听从表姐所言，这一趟秋闱也因为准备妥当身心轻快而超常发挥！
接连三场于外边的人来说是转瞬即逝，里边的考生却在争分夺秒。
等许成旻看似病怏怏实则精神头尚可地出了贡院，他万分感激的表姐莫栖悦也正在生产关头！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时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凌晨时分便隐隐作痛，一阵阵的感觉袭来，令莫栖悦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戚临风尚在半睡半醒之间，耳边传来难耐的低呼声，他骤然睁眼看去，“快传产婆！速速派人去寻太医！”
他虽然紧张万分，但也知道如今必要冷静下来，“来人，去青松苑请老太君前来坐镇。”
“是！”护卫领命疾走。
几位经验丰富的产婆与医女都陆续而来，早已准备好的棉布剪子都齐全地摆好，热水烛火也都烧好在侧。
“还请将军回避。”产婆连忙说道。
戚临风心中牵挂着不乐意走开，就听见娘子在床榻上唤他，他脚步急促地朝她走去，“宝儿，宝儿别怕，为夫都在，宝儿别怕。”
莫栖悦冷汗淋漓抬眸望去，“你去外间等着，别怕。”
她倒还好，看着还是孩子爹更怕些…
“我这副模样丑的很…”莫栖悦朝他轻浅笑道，“不许看了。”
戚临风伸手擦掉她额间的细汗，“宝儿最美，一点也不丑…”
“那我在窗边等你，你若怕便喊我一声。”
他紧紧握着莫栖悦的手不舍得松开，等来到窗外处站着时双手微微颤抖，心绪乱得七上八下。
“夫人还请稍起身来喝点参汤…”
老太君一听见传信就起身了，来的速度很快，恰好才刚开始生产，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只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
她进入产房见事情准备的很妥当才放下心来，握着莫栖悦的手说道，“祖母在这陪着你。”
莫栖悦摇摇头，“祖母快出去吧，孙媳不怕，您好生在外等着。”
老太君拗不过她，只能备个靠椅在屏风外坐着，手上拿着一串佛珠，嘴边不住地低声念南无观世音菩萨，只求菩萨保佑她们母子四人平安无事…
“将军，表少爷晕倒在院子里，属下已派人去请府中大夫为他看诊。”高陆前来汇报道。
恰好又是这种焦急的时刻，一个高危产妇一个刚出贡院的病弱书生，众人头皮都觉得绷得死紧。
戚临风颔首示意，“常大夫得在这处候着，让其他大夫守着表少爷不得擅自离开，有突发情况立刻报来！”
“今日府中凡有轻举妄动疏忽者，一律严惩不贷发卖出去！”
许成浩只觉得手忙脚乱，这边亲弟弟耗尽心力考完试病倒了，那边表姐生产关头令人担忧…
小石头几个孩子也被拘在姜岳那处，免得这种时候出了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