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越野当着大家的面，给教练打了一个电话，“那和他们说，俱乐部不签了。”
怎么能不签了，那俱乐部旗下都是全国最优秀的拳手，是曾经杨越野高攀不起的荣耀大门，因为对方没有完成约定，他就随口放弃了通往远大前程的路。
“重要的不是他们有没有同意投资，是他们没有履行承诺，我怎么还能相信他们会对未来的我履行承诺？”杨越野说完自己的解释，手机调了静音塞到枕头下，让大家离开，闷声闷气地躺回被子里，“我要睡午觉。”
从医院出来，夏天突如其来的阴云笼罩在夏精彩和江冷西的头顶。街上的路人加快了脚步，努力躲避这一场正在酝酿的大雨。夏精彩替杨越野惋惜，“他怎么能随便就放弃这样的好机会。过去求之不得，现在随便舍弃。承诺虽然靠不住，世事无常不也都是靠不住的么？”
“他是自讨苦吃。”
夏精彩听到这里，意外的看着江冷西无表情的脸，“你怎么能这么辜负他的好心？”
江冷西冷哼一声，“好心，我要不起。”
两个人黑着脸走向停车场，身后响起的鸣笛声令人越发烦躁。
车窗玻璃在模糊与清晰当中来回交替。
夏精彩看向身边的车窗，用侧脸对着江冷西，心平气和，“杨越野是我很好的朋友。”
江冷西一路沉默，直到和夏精彩一起走进回公司的电梯，才字斟句酌的开口，“我不喜欢给人际关系贴标签。”
“你的生活不需要朋友吗？朋友难道不是用来互相帮助，关键时候拉一把的么？”夏精彩心里替杨越野惋惜了一路。
“朋友替我受伤，我还不起。”江冷西回答得干脆果断。
“朋友帮你，不一定就是要回报。”
“是不是要回报是我的事。”江冷西说完最后一句话，两人沉默着走出电梯。
夏精彩的微信弹出一条好友申请：你好，我是悠扬国际体育的路子辉，见面聊聊？
体育馆楼上的办公室，位置在远离城中心的位置，窗外隐约能看到城郊的远山，像水墨画一样为风景描了边。
路子辉，四十出头戴着太阳帽，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后背金闪闪的。他在茶台前煞有其事地洗着茶杯，给夏精彩倒上红茶，她接过杯子的时候，路子辉感觉被烫了一下，还以为是杯子晃动洒出来的茶水。
“听我们小杨说，你是他的青梅竹马？”路子辉等夏精彩喝下一口茶，搓着下巴开口道。
“高中同学。”
“那也不会是普通的同学，你都看到他被打成什么了？医生说再偏差那么几毫米，眼睛就看不见了。”
夏精彩放下杯子，心尖微微颤动，可表现得云淡风轻，“杨越野比赛赢得荣誉，是他的努力，跟我没有关系。”
“他提出我们要给雪甜冰激凌投资，才同意签到悠扬国际旗下的俱乐部，已经拒绝了我们。”路子辉新倒满一杯茶摆在夏精彩的面前。
“那您今天找我来，是让我劝他继续签约？”夏精彩没有喝茶。
“雪甜冰激凌我们是不会投资的，而且我也去打听过了，你只是江冷西的助理，公司跟你没关系，我们这边也有合适的工作，只要你看得上，等杨越野签了约，你随时可以来上班，跟做同事一样。”路子辉满目真诚，坐直了身子，要跟夏精彩谈一笔大生意，“你肯定也不想看着好朋友断送前途，我们俱乐部是专门培养大赛冠军的，杨越野以前的事，我们也有所耳闻，要不是因为成绩突出，他可根本不符合标准。”
“您既然邀请我过来，他应该不只是符合标准。”夏精彩拿起茶杯，喝光了茶。
路子辉笑了，“那您是什么意思？”
“谢谢您的茶，但我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雨后清新的风吹拂而过，树下升腾起一股青草香。
夏精彩约了江夜一起喝咖啡。江夜带了摄影师小明一起过来，她扫了桌子上的二维码，“那咱们就喝这家店最火的柠檬泡泡美式，再来个手工提拉米苏，正好拍个约会探店视频，谢谢宝贝。”
小明像个行尸走肉的打工仔，在服务员把饮料和甜品都摆上桌的时候，换着不同的角度给江夜拍照片和视频。
江夜刷着自己的各种社交媒体网页，“在我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靠着展示雪甜冰激凌多了点粉丝。”小明拍完了两个女孩的照片，又起身去拍环境照。
“小明还是小明？”夏精彩看看那个帅气的背影。
“不然呢？总不能谈恋爱吧，还怎么一起赚钱。”
夏精彩在喝的柠檬泡泡美式，杯子被她举了一会儿，口感都变成温的了，又酸又涩。“就只是一起赚钱？”夏精彩皱皱眉，又多喝了一口酸美式。
“现在不都是关系变现？你去我哥那上班领工资，是工作关系变现，他在我这做兼职，我们演情侣，一起赚钱，也是搭子关系变现。既然这个关系能给你带来好处，那就把它卖掉。”江夜一边说着，指着落地玻璃窗外的花丛跟小明喊话，“谢谢宝贝，外面这个也拍几张。”
夏精彩开始抠手指，平时她很少有这个习惯，只是很纠结的思考时才会有这种动作，督促自己赶快想出答案。她试探着问，“那要是放弃这个关系，能皆大欢喜，就得放弃？”
“你都说了有好处，那当然要好处。”江夜的手指甲贴了亮闪闪的碎钻，举起杯子的时候晃过夏精彩的眼睛，在她眼里，江夜的世界像是有很多七巧板的碎片组成的，她只关心自己想要什么东西，从中挑选几块最简单的拼成大致形状，然后结束。
江夜接过小明手里的相机查看了拍摄的素材内容，这才想起夏精彩刚才叫她过来的目的。“该不会你跟我哥的关系，现在能变现吧？”
夏精彩直摇头，“有个叫路子辉的老板，你听江冷西提起过吗？”
江夜托起下巴思索，“我没听说过。干什么的？”
“是一家叫悠扬国际体育的老板。”
小明过来，坐到江夜的旁边，见江夜被夏精彩烘得出了汗，还从店里借了把印着男科广告的扇子，晃一下就亮出几个红色大字“让您自信做男人”，小明伸着胳膊在旁边小心扇动，像极了老佛爷身边的总管太监。
江夜亮闪闪的指甲继续划着手机搜索“悠扬国际体育”几个字，手指忽然停在屏幕上，眼睛瞪大了说，“倒是以前有一家公司叫悠扬食品。”江夜皱皱眉，反复回忆着，“这都是我高中时候的事情了，有一次暑假，我去我哥跟那个罗英俊一起开的冰淇淋店吃东西，听他们说好像有个叫悠扬食品的公司，因为雪甜冰激凌破产了。”
江夜又迅速在各种搜索引擎上一顿搜索，打开一个页面给夏精彩看。一条多年前的新闻，“悠扬食品公司负责人路子辉参与国际零食展……”旁边还配了一张照片，确实是一脸青涩的路子辉，比现在瘦了不少，还带着年少轻狂的骄傲。
夏精彩和江夜就开始在搜索引擎中对路子辉进行了事无巨细的“人肉搜索”，不仅动用了真名，甚至还有微博账号里的英文名字Jason。从网络新闻的只言片语里，夏精彩大致拼凑出一个简陋的事件线条。
路子辉在成立悠扬国际体育之前，是做冰激凌生意的，悠扬食品是他创业做出的品牌。那时年少的他，凭借这一公司频频活跃在社交网络与新闻当中，是著名的青年才俊，恨不得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网红。
网络的热闹如同泡沫，迅速消退之后，经营艰难。而此时，江冷西与罗英俊的雪甜冰激凌，正在拓展线下店铺，甚至许多连锁店直接买的是悠扬食品关闭的店面，几乎可以说，雪甜冰激凌就是在悠扬食品的尸体上茁壮成长起来的。
路子辉休息了几年，出国念了MBA，那时候喜欢健身，又跟新的合伙人回国再次创业，做起了拳击俱乐部，活跃在各大比赛之中。而现在，年少的棱角被磨掉，不再喜欢受人注视，线上的报道也少了许多，微博也再无更新。
“我跟你说，我哥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除了路子辉，可能还有什么李子辉张子辉，排着队呢。”江夜一边吐槽着自己亲哥，顿时回味出夏精彩眼里担忧的内涵，“不会公司现在缺钱，就他一个能帮忙的老板吧？”
夏精彩看着江夜，没说话。
江夜一仰头，“那我哥完了。”
夏精彩从咖啡店又走回了刚才悠扬国际体育所在的体育馆。
停了的雨又开始下起来，落在夏精彩身上，蒙蒙细雨瞬时蒸发成蒸汽，夏精彩像是自己带着一圈毛茸茸的水汽描边，走在空旷停车场的水泥地上，整个人被黏腻潮湿的困惑覆盖。
她开始思考关于过去的意义。杨越野是她的过去，路子辉是江冷西的过去。
人和人之间，到底是因为了解过去而变得遥远，还是因为期待未来而变得接近。
夏精彩身后响起了急促的汽车鸣笛声，她回头就停下，往前走又响起来。她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向后退，竟然是江冷西开车来了，他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