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精彩点开热门视频的封面，上面是一张自己嘴角向左倾斜的不屑表情，与现在相比，彼时的她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稚嫩。身上的衣服她认得出，正是那年迎新晚会上班长为了演出塞给她的，一条白色衬衫连衣裙，那件衣服她只穿过一次，就是在与谢晃晃重新相逢的当晚。
视频里的夏精彩背对着镜头，她死死握住谢晃晃的手，谢晃晃的脸因为恐惧与痛苦而流露出哭嚎的神情。夏精彩转身离开之后，谢晃晃的衣服袖子也被点着了。随后是当下时间的谢晃晃，对着镜头拉开白色卫衣袖子，露出她的小臂，小臂内侧，有一大片像是破碎昆虫一样的烧灼疤痕。
隔空向她张扬着残破的轮廓。
夏精彩也被伤痕吓坏了，可是在她记忆中，那一天她迅速收回了手，并没有烧伤谢晃晃的手臂。
夏精彩上班时发现同事们都去了会议室，以为是自己错过了通知，她赶去会议室门口，就听到部门同事对她的议论。
“哎，你们看到了没，夏精彩可真行，一己之力，闹得公司货都要卖不出去了。”
“现在小姑娘可真会装，平时温文尔雅的，没想到以前是那样的人。”
“现在不是有那种恶意剪辑的视频吗，没准是故意坑夏精彩的呢，咱们可不能被人带跑了节奏。”
大家正说着话，夏精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走进来，“不好意思，咱们是要来这里开会吗？”
“哦，是，我们过来的匆忙，忘了通知你……哦不对，是你也没必要来。”
“没必要来？”夏精彩刚把椅子拉出来，脚迈了一步，不知下一步是撤回还是继续坐下。
电商部的领导从身后走进来，“夏精彩，我们不应该相信网络上的一面之词，但是现在关于你的话题敏感，不适合再露脸直播了，最近就辛苦你继续做方案吧。”
夏精彩这些天在家里反复对着镜子练习，学会在字句之间拿捏神态，并减少了句子末尾的习惯用语。她甚至还自己为自己拍摄视频，尝试找到最适合与网友互动的角度。
新职业的尝试，让她找到了生活的施力点，她可以以一个中心点为开始，像是设计地图那样规划更宽广的生活。如今又被拒之门外，只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温度，带着灼人的危险。
“那好。”
夏精彩体面的关门离开，脚趾踢到了门框，暗暗疼了半晌。坐回办公桌的时候，又被桌角撞了腰，吃痛又喊不出声的感觉，让她回到了像是陷入沼泽挣扎却无从下手的噩梦里。
下班离开，走到路边，江冷西的车子开了过来，停在她的眼前，夏精彩仓皇的收拢起脸上的失落。
江冷西打开车窗，伸手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夏精彩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江总，找我？”
“怕你在这想不开，影响工作，公司的损失更大。”江冷西拍拍副驾的靠背。
夏精彩坐了进来。“谢谢江总关心。”
“不是说了，下了班就不是老板。”
“那你不还是拿我当牛马对待？怕我耽误工作？”夏精彩感觉躲进了安全的小空间，放松下来和江冷西开起玩笑。
“别的方式你不同意，还跟别人说网上的炒作都是假的。”江冷西也和她对起招式。
“我那么说是……是怕连工作都要丢了怎么办？”
“怕什么？视频里的事你真做了？”
“你说哪个视频？”
“哪个视频让你怕丢了工作？”江冷西车子开到他家的小区入口，停下来扭头看着夏精彩，等她说出真心话。
“说我霸凌的视频……”夏精彩刚说出口，江冷西低了下头，期待落空，她又接上话，“霸凌的视频是假的，可是和你的绯闻视频，好像做不了假。”
江冷西转过身，帮夏精彩解开了安全带，忽然的靠近让她红了脸。他说，“那下车，跟我说说。”
“说什么？”
“说说真的和假的，有什么区别。”江冷西自顾自下了车，站在副驾门外，笃定的等夏精彩出来。
夏精彩整个人被抽光了力气一样，进门就去到江冷西结了霜的沙发坐下，无法再多撑片刻。
她打开外卖软件挑起了酒，“我现在觉得大人的世界需要酒精，就像是过热的电脑需要关机休息，酒精能让我的大脑也关机。”
“别点了，我家里的还不够？”江冷西说着话，站到了他的酒柜前面，一伸手，给夏精彩丢过来一个毛毯裹上。
“每次来，你都存了这么多酒，平时都自己喝吗？”夏精彩无心看酒，裹着毯子看着江冷西。
“不喝，拿来看。”
“为什么？”
“以前爷爷喜欢喝酒。他就是年纪大了，喝醉摔伤的，再没有好起来，人生的最后几个月都在轮椅上。我怕有一天，我摔伤了，没人扶我怎么办？丢下薯条怎么办？”他对着酒柜说话，又拿出一瓶红酒。“好在今天有你在，我们可以一起喝。”
“我这么荣幸？每次来都能和你一起喝酒。”夏精彩自己去厨房柜子拿了杯子出来，从净水机接了饮用水，塞回江冷西的手里，过了一会，杯子里的冰块就结结实实的冻在了杯底。
“因为你不怕冷。”说完两人都笑了，江冷西拧开瓶子倒酒，两人第一杯都一饮而尽。“因为认识了你，偶尔做点不一样的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不应该再怕了。毕竟和视频里谢晃晃的恩怨，从高中到大学，早就说了要结束的。”夏精彩说着话，眼前翻开的是脑海里记忆。
“你和谁说的？”江冷西看透了她的心事。
“大学跟谢晃晃那件事之后，认识了那时候的前任，何洋。”夏精彩摇了摇头，“我想谈个普通的男朋友，证明自己也能做个普通人。后来发现我失败了，他觉得我只肯晚上见他，我注定也是个怪物。分手的时候，他才知道我的温度高。你都没看见，差点把他吓死了。”夏精彩说着，不知道表情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何洋。
“那我很荣幸，提前知道了。”江冷西的好胜心又出现。
“那你呢？”夏精彩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毯子从肩膀上松开了。
江冷西帮她裹紧，让她像长了人头的白色蚕蛹。他问，“我什么？”
“你的前任知道你的温度低吗？”
“知道。”
夏精彩没再问下去，猜想，若是不知道，就不会变成前任吧，他们继续把酒喝下去，后背靠在沙发背上，肩膀隔着毛毯能够靠近。暖宝宝太危险，毛毯刚刚好，柔软，有弹性，在人类之间，若即若离。
酒精真好，把时间变慢，把距离拉进。
门铃声响起，电子门铃的屏幕上，是江夜的脸。夏精彩起身，转着圈找房间躲起来，“这么晚，让她看见我在你这不好吧？”
“我们干什么就不好了？”江冷西不理会夏精彩的话，直接去打开了门，夏精彩一慌张，踩到了毯子松散到地上的一角，直直摔向地板。
江夜一进门，就看到江冷西扶着裹着毯子躺在地上的夏精彩。众人愣了一秒，夏精彩抢先开口，“江总晚上有事，因为舆情的事叫我临时来开个会，我太冷了刚才给冻晕了。我们真的没事。”
江夜冷得打了个喷嚏，去桌上摸遥控器开暖风，“网上说你们炒CP的事我看了。”
夏精彩开口，看看江冷西，又沉默了。
江夜继续，“我觉得肯定不可能，就我哥这脾气，怎么会？最早的CP话题，还是我放出去的，现在好了，大家都被我唬住了。”
夏精彩附和，“确实，确实不可能。”
江夜的心思没在八卦上，自己也拿了个杯子开始倒酒，“大家都在，都陪我喝一杯吧，我辛辛苦苦做的账号给封了，这下子要放假好几个月了。”
江冷西又新开一瓶酒，“你又在网上胡说八道什么？”
“我哪是胡说八道？网上那些人骂夏精彩，我看不过，跟他们对线，结果好多人举报我，平台给我封号三个月。”江夜大口喝酒，腮帮子鼓起来像生气的河豚。
夏精彩过来抱了抱江夜，“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活得堂堂正正，怎么就不好意思了？为什么有的人活得畏首畏脚就能躲在角落里，指责别人说了他们不敢说的话？”江夜又伸手找江冷西续上一杯，“哥，我小学时候跟人打架的事，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跟人打架？你以前见了蜗牛都给吓哭了，还敢跟人打架？”
江夜拉过了夏精彩的手，“因为我的家长会来的人是保姆，爷爷去了你们班里的家长会。同学说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你一直在爷爷家住着，哪里知道我跟保姆阿姨过的什么日子呀？因为没有家人出现，我也被同学欺负，也有人各种编排我，我要还手，我见不得这样的事出现。以前我是发夏精彩的视频赚流量了，那是我认为与众不同的人就应该被人看见，而不是逼她变成平庸的人，成为普通世界的分母。”
“我一定不做普通世界的分母。”夏精彩这一晚一直这样想着，窗外的呼呼风声都没吵醒她的梦。
早晨她和花姐约好了一起吃早餐，走到花花世界汗蒸会所的门口，却看到贴了通知，“内部整改，停业一周。”
以前停水停电，花姐都能找到邪门歪道的办法开张赚钱，这一周可是要了花姐的命，夏精彩快步从员工通道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