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的闹钟响起，夏精彩打开家里的冰箱，拎起蛋糕盒子就往门外跑去。盒子里是一个做成正方形的奶油蛋糕，表面的装饰是设计成钞票的样子。夏精彩拿起笔，趴在门口的鞋柜边，在贺卡上认真写了一行字“生日快乐”，字字真心实意，炽热滚烫，随后她把卡片塞到了捆绑盒子的丝带里。
已经是秋冬换季的时期，夏精彩还穿着绿色的短袖T恤。门口的鞋架上，一水是各种花色的凉鞋，她随便挑了一双轻便的绑带鞋穿上。
她打开大门，冷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她这才翻箱倒柜从衣柜里找了件厚毛衣开衫仓促穿上。粉红的毛衣外套和绿短袖颜色怎么也不搭配，可夏精彩对这些厚重的衣服感到陌生，一旦穿上，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今天何洋没有和夏精彩联系，现在他的电话也打不通。
上周见面时，夏精彩跟何洋约定，他生日的这一天要两个人一起过。何洋只是随口一说，生日后可以请年假，跟她一起外出旅行。他们两个人大学毕业后才确定恋爱关系，原本期待的毕业旅行迟迟没有行动。是夏精彩一直在找理由推脱，寻常时候，夏精彩都要晚上九点之后才能和他约会，白天是见不到她的。夏精彩原本想着，一起存存钱，将来两个人可以去南半球旅行，时间就不是问题了。
甚至夏精彩还想过，如果旅行完美收官，那么晚上九点之前的夏精彩，也可以和何洋见上一面。夏精彩以前在学校图书馆看过钱钟书的《围城》，里面说，“结婚以后的蜜月旅行是次序颠倒的，应该先旅行一个月，一个月舟车仆仆以后，双方还没有彼此看破，彼此厌恶，还没有吵嘴翻脸，还要维持原来的婚约，这种夫妇保证不会离婚。”
夏精彩并不期待什么婚姻，可她知道，婚姻的意义是两个人能够长久信任的走下去。长久和信任，在她的世界里都是奢侈品。甚至这普通的爱情也是奢侈品，她才会小心捧在手里。
何洋一直没有接电话，也许是在加班。何洋上班的公司离夏精彩住处不远，夏精彩一边给他打着电话，一边去到公司楼下的便利店等着。
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前，有一排简单的桌椅。一共三个位置，现在都空着。夏精彩拎着蛋糕坐进了最中间的椅子上。给何洋又拨了一通电话，他迅速挂掉。她只听到一声“您拨叫的用户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
夏精彩坐在桌子前发呆，正想着蛋糕不能久放，如果再联系不上何洋，她就要自己吃掉了。这时便利店走进来一对小情侣，亲密得像是连体婴，十指相扣，恨不得贴在一起。两个人肆无忌惮地站在便利店门口，在精挑细选避孕套，从上到下每种款式都挨个看了一遍，最后拿了两盒最新款去结账。
女孩说，“宝宝，我走得累了。过来坐会儿吧。”
她说着走到夏精彩身边，“美女，麻烦你可以往旁边坐一个位置吗？我想跟我男朋友坐在一起。”
夏精彩余光看到女孩手里拎了一个蛋糕，和夏精彩摆在桌子上的一模一样。夏精彩正欣喜原来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和她的眼光一模一样，也许还有一个人刚好跟何洋是同一天的生日。
夏精彩抬头，撇了女孩的男朋友一眼，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原本这“男朋友”打算坐在另外一个座位，女孩却把他推到中间按了下来，“这是空调出风口，宝宝不是怕冷吗？暖和的地方给你坐。”
男朋友有一些扭捏的坐下，说了声“谢谢”。女孩说道，“唉呀，恋爱谈两年，都算老夫老妻了吧？跟我客气什么？”男朋友微微点着头，看到夏精彩摆在桌上的蛋糕，后背抽搐了一下。
女孩从肩上的水桶包里拿出一个牛皮手账本，随后夏精彩从他们的对话获取了信息：手账本里满满的都是她和男朋友接下来的旅行计划，在未来的一周里，两个人的日程从看日出排到了午夜的酒吧演出。
夏精彩装作不经意地听着，拆开了桌上的蛋糕，把盒子里写着“24”的生日蜡烛丢到了脚边的垃圾桶。女孩看了一眼夏精彩，转变了话题，“美女，我们买的蛋糕是一样的。我男朋友今天生日。你呢？”
夏精彩看了看她的男朋友，“生日快乐。”
女孩不依不饶，“那你呢？”
“我也是。”
“你男朋友过生日，还是你过生日？”女孩的眼睛因为好奇又睁大了。
夏精彩低着头吃完了一小块蛋糕，转过头来，看看坐在旁边的这位“男朋友”，她说，“你说呢，何洋？”
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拉着她男朋友的手问，“宝宝，你们认识啊？”
“为什么要骗我？何洋？”夏精彩已经不想再伪装了，刚刚那几句话的配合，已经贡献出她这一生最强大的控制力。何洋心虚地拉着女朋友出去，一个人回来又坐在夏精彩旁边。
“咱们分手吧，夏精彩。”
“好。”夏精彩的回答，干脆冷淡，甚至都没有情绪。她本以为自己会大哭大闹，可突然大脑里控制情绪的神经电量不足了，懒得生出波澜。
“还不是因为你白天不肯跟我约会，我才出去找别人的。”一旦遇到问题，男人总是第一个先把错处甩到女人身上。他们永远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你想要24小时的女朋友吗？我可做不到。”夏精彩摇摇头。
“白天想和你见面，我有错吗？你又不是吸血鬼，在太阳底下会融化掉。”
“我是怕你会融化掉，才不和你见面。”夏精彩说得一字一顿，出乎何洋的意料，一时不知道应该讲什么。
夏精彩无从辩驳，确实，她跟何洋的所有约会都在晚上。她也有她的难言之隐。她也想在周末下午的时间，跟他去人最多的咖啡店一起拍照，对着一盘芝士蛋糕摆出做作的笑容和动作。庸俗有什么不好？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总没错吧？夏精彩连庸俗的资格都没有。
“我怎么知道你白天是不是去跟别人见面了？”何洋不依不饶。
“明明是你白天在和别人见面。你和她谈了两年，那我算什么？小三？情人？总不会你说我也是女朋友吧？晚上九点之后的女朋友？”
夏精彩用下巴往窗外戳了一下，刚才那女孩站在门外，正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两个人。
“你还真当自己能跟我有什么发展？我现在可是世界500强的员工，那你呢？你连份实习工作都没有。就你整天在你亲戚那儿上班，给没给钱的另说。你在那种地方，做的什么工作我都不知道。汗蒸会所，听听，我怎么知道你是在里面搓澡还是按摩……”
夏精彩拿起一块蛋糕，全部怼在了何洋的嘴里。他的脸也弄得狼狈不堪，嘴里呜里哇拉的，说的什么再也听不见。
夏精彩后知后觉，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是看不起自己的。她与其他人的不同，成了男朋友来诋毁自己的靶子。如果爱情到最后，都是把软肋露出来给别人伤害，那夏精彩宁愿再也不要和正常人恋爱。
爱就是应该去寻找同类，可她的同类，这个世界上还有吗？
何洋临走前，从嘴里说出了最后一句清楚的话，“上个星期我送你的羽绒服，如果不穿的话可以还给我吗？”
“明天来找我拿。”
一个晚上，夏精彩把何洋留在自己世界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了。爱情在生活里从来都是那么轻薄的一部分。可以一叶障目，也可以无足轻重。
那件羽绒服不仅尺码不合适，夏精彩也并不需要，和晴天的雨衣一样多余。第二天中午，夏精彩穿着背心和短裤，拎着羽绒服，去了跟何洋经常约会的街边公园。
夏精彩的衣着打扮，不仅让路人频频侧目。连何洋也大为震惊，“就算你不想要我的衣服，也用不着这样冻坏自己。”
夏精彩把衣服放回他的手里。脑子里回忆着何洋送衣服给她时说的话。“希望这衣服和我在未来的日子里都能让你感觉到温暖。”
夏精彩确实曾想要在爱情里寻找一份温暖，可万万没想到，冬天的严寒从未伤害过她，却是她想要找寻的这份温暖，令她寒了心。
夏精彩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在白天不能见你吗？”
何洋看着她，手中还在摸索确认，羽绒服的商标有没有被剪掉。
夏精彩往前迈了一小步，身体又靠近了羽绒服。她给了何洋一个叵测的微笑。随后何洋的眼前，有许多白色的鸭绒飞了起来。越来越多，像冬天飘的雪。他伸长了脖子看一眼，手里的羽绒服布料烧化了，在数个格子上，都露出大小不同的洞，随着席卷过来的西北风，白色的鸭绒都被吹得四散开去，飘在他的脸上，挂在眉毛和头发上，成了他和夏精彩之间跨越不了的屏障。
人和人的关系正是如此，一件衣裳，一个人，谁都无法相伴走过长久的时光。
何洋吃惊地看着夏精彩，感觉到身前散发出一股灼热。
“夏精彩，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