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生鬼起
子君周生2024-07-25 10:0310,709

  

     海边的数排旧房子,孤零零,冷清清。

     本市这几年的市政建设可算是一日千里,今天一条新马路,明天一栋新楼房,几年之间就去旧迎新,面目全非,令人刮目相看。一个现代化的都市,就在不知不觉中发展起来,很多人回来探亲观光,都会惊异于故乡的变化。特别是一些被政府列为重点发展对象的地方,更是兴旺蓬勃,日新月异。而兰花街,也算是一个被列入重点发展的地方。

     更确切一点地说,兰花街是一条有一半地方被列入重点发展的街道。

     兰花街靠着海边,其中有一部份就在海滩上。这部份的住户得天独厚,打开门就是海,一年四季风凉水冷,舒适写意。美中不足的是海边湿气大,家里的电器容易生锈,而且有风湿病的人也不适宜在这种环境中生活。正因为这里的条件好,政府准备大兴土木,要把原来的老住户迁移,拆除旧时的平房,重新盖大楼。第一排住户迁移时,挺顺利;第二排住户迁移时,也挺顺利;但到第三排也就是最后一排住户迁移时,被卡住了。

   卡脖子的鱼骨头就是肖杰。肖杰在海边住了十多年,是兰花街的老住户、老街坊。政府动员搬迁时,很多人欢喜不迭,从几十年历史的旧房子搬去新式住宅楼,毕竟是一件开心的事。肖杰却不肯,宁可住旧屋、住平房。他不是嫌新楼不好,也不是嫌搬迁费太少,而是为了他的英姿时装店。英姿时装店开了多年,生意一直都蛮好,肖杰在店里招呼顾客,包剪包裁,接货兼出货。他老婆朱小蝉帮忙踩缝纫机缝制各种服装,两公婆拍档非常合衬。时装店离肖杰的家只有几步路,做事情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如果搬迁去新楼,就要半个小时车程。肖杰算过账,把老婆和缝纫机都搬去新店吧,铺位太小不够用;把时装店搬去新住宅区吧,新区住客少,地头又不熟,谋生艰难。一番计算之后,他就不肯搬了。

   霸喳香来动员他,他道:“我知道政府要搞建设,但搞建设为了什么?无非是为市民谋利益,为市民谋利益就更不能损害市民的利益,现在搬迁就损害了我的利益,你叫我怎样谋生?打一个来回就一个钟头,不如叫我去死!”

     霸喳香道:“肖老板,你吃了火药呀?要死要活的!政府为你着想,你也应该为政府着想。政府给你牌照开时装店,让你有机会发财,你要感激政府。况且政府给新楼你住,又发搬迁费,你还不知足么?”

     肖杰道:“你有没搞错呀,香姨!现在不是政府让我有机会发财,而是我勤劳赚钱,勤劳纳税,养活了公务员,更让市民生活方便,造福了社会!如果我搬去新楼住,生活没着落,就会想邪门歪道搞神搞鬼,危害了社会,那岂不是政府害了我!”

     霸喳香道:“怎么你说话像螃蟹一样打横走的!我不和你辩论事非,只问你一句话,有没有一个合适的办法,及早搬走?”

     肖杰道:“你帮我向政府申请一个铺位,不是申请一个新铺位,是申请扩大铺位,我两公婆可以在一齐做事,我就搬走。”

     霸喳香道:“你这样就是出难题给我让我难看!这街上前后左右都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般,如何扩大铺位?好难哦!”

     嘴上虽然说难,霸喳香却绝对是一个热心的人,为了肖杰的事东奔西跑,奔波到后来总算有了结果。兰花街有户人家情愿搬去新住宅区住,把自己现住的房子换给肖杰。那人现在住的房子是半新不旧的楼房,离英姿时装店只有五分钟路程,于是肖杰同意交换。只是那个人非常之迷信,请风水先生看了新楼后,说择了日子到年底才适宜搬家。因此搬迁盖新楼的事就相应押后。

   肖杰的家离他的英姿时装店很近,没几步路就走回来了,他走进家门,儿子小荣正在做作业。肖杰过去瞄了一眼,小荣在用“不离不弃”造句,那句子造得也十分搞笑,是“我妈手里的钱薄情寡义,我爸身上的肉不离不弃”。肖杰觉得这句子造得不够好,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应该怎么造,就又去看另一句。

   这句是用“讨厌”造句,小荣这样写:“如果老爸骂我讨厌,通常就是说我讨人喜欢,而且百看不厌。”肖杰忍不住笑起来:“呵呵,你自我感觉挺好的啊。”

   小荣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叫做现实主义,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讨厌……”肖杰道:“那好吧,放你一马。”

   肖杰往房间里张望了一下,老婆朱小蝉用电动缝纫机还在忙活。看见老公回来,她就说快忙完了,网上买的衣服是便宜,可不牢靠,容易掉线什么的,没我的来得扎实。

   肖杰让她休息,别忙坏了身子。朱小蝉说没办法,学校里老是交这个费那个费的,养个孩子比大人费钱多了。我们得多存点钱,不然小荣以后怎么上大学?

   这时霸喳香打来电话,肖杰一接就问王主任有何指教,霸喳香说谁敢指教你,你是我们兰花街的民营企业家,我是为你们服务的。肖杰戏称只是起夜家,半夜尿急了老是起夜的起夜家。你们吃公家饭的就是口才好,说句话都哄得我们心花怒放的。打电话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

   霸喳香正在加班,上头失惊无神地突然要一个报表,要填写些数字,她循例问问肖家的搬迁定下来没有?其实也知道是还没有,但问话的程序总是要走的,官样文章。哎呀肖老板,差不多就算了,那一带就剩你一家了,你成顽固不化的钉子户了!

   肖杰说我要求并不高啊,能赔给我同样面积的房子和店面就行了,可是他们只肯按总面积的比例给房子,不给店面,说店面比房子贵很多。你给我高层的房子,我怎么开店做生意?我不做生意,你叫我一家大小喝西北风啊?

   霸喳香附和着说英姿时装店开了那么多年,老街坊都舍不得呢,像我这种超胖身材,在外面是买不到合身衣服的,只有去你的店订做才有衣服穿。你的店不开,你们两公婆都要失业了!

     肖杰说如果政府现在给我们两公婆退休,不用再交社保还每个月都有退休金领,那我也认了。霸喳香叫他别做白日梦了,这么年轻想退休,我还没退休,几时轮到你?肖杰说现在连开发商都不敢逼我,你们更不要催我,不然像上次那样,地产老板被人打断腿,那才叫求锤得锤!霸喳香劝肖杰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分分钟会被人怀疑你是上次那宗伤害案的主谋,公安还在查着那件案子呢!

   肖杰讲完电话,朱小蝉也忙完了,她叫小荣先洗澡,洗完澡再做作业。肖杰往窗外望了一眼,远处的高楼群里灯火辉煌,近处无人住的平房里却一片漆黑与幽静,形成了一幅对比强烈的图画。

   这一片旧屋特别冷清,屋边的空地上长满了野草,高的几乎及人;加上零星落索的几棵树,无精打采地伫立在那里,又增加了几分萧瑟感。只是偶然有一两对情侣经过,才为这偏僻的所在添上少许活力。暗淡的光影下,旧房子的墙上圈着大大的“拆”字,还打了一个圈,看起来有几分诡秘。

     静夜中,肖家的灯光虽不甚明亮,却也特别醒目,毕竟是在四周黑暗的包围之中。一条黑影从一间没人住的空房子里闪出来,闪闪缩缩地进入了另一间空房子,这只是发生在极短时间内的事情,似乎没有人会注意那条黑影。海风吹过,发出微微的声响,益发衬出夜的静。今晚退潮,潮水退出好远好远,连海浪也没有声响,夜就更加神秘了。

     空房子里的黑影又冒出头来,左望望,右望望,见没什么动静,就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这黑影的样子恍如人体,高高瘦瘦,有手有脚,脸上蒙了一块不知什么东西。走不了多远,后面似乎发出了一点什么声响,黑影一闪身,就近闪入了另一间空房子。

     黑影扒着窗口向外望,望向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那地方除了一堆草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一堆草发出声响,或者是风吹过,或者是有蛇虫爬过,其实不算奇怪。但黑影非常小心,盯着草丛望了好一阵子,才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黑影在前面急急脚地走,后面隔数间空房子处,却又冒出另一个黑影。后面的黑影行动比前面的黑影更快速,身手也更敏捷,只见后面的黑影踏雪无痕地追了几步,略略扭了扭腰,身子就已经闪入了一间空房子。就在这一刹那,前面的黑影骤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时间只在眨眼之间,前面的黑影似乎什么都没发现,又继续往前去,不多时,已到了灯光照到之处。黑影避开灯光,绕着肖杰家转了一圈,突然发出了一种凄厉而阴鸷的声音!

     声音不大,也不响,却动人心旌,惊魂动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在这个月黑风高的环境中,在不甚明亮的独家灯火下,这种声音带有十足的恐怖感,令人毛骨悚然。黑影又叫了一次,一种刮锅一股的长音!任何正常的人听到这种声音,都会认定这不是人类的声音,人类的喉咙发不出如此恐怖的声音。

     不是人类的声音,莫非是鬼的声音?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

     听到这种怪声,后面的黑影不禁一凛,从隐藏的空房子处探出个头来,观察那个发怪声的黑影的动静。既然刚才小心翼翼,利用一间一间空房子做掩护,偷偷摸摸地闪过来,为什么现在却又要发出怪叫,暴露自己呢?前面的那个黑影究竟想搞什么鬼?是鬼搞鬼?

     听到这种怪声,刚才发出一点点声响的那堆草也动了。那堆草缓缓地移动,移动到旁边,原处却冒出了一个头。原来草下面是一个坑,黑影藏匿在坑里,头上顶着一堆草。这黑影既盯着发出怪声的黑影,也盯着后面的那个黑影。

     第三条黑影,这第三条黑影是人还是鬼?

   外面在鬼搞鬼,肖杰两夫妻在屋内看电视,他们每天晚上都看综艺节目,把音量调小,以免影响到在里间做作业的小荣。小荣正读小学,既聪明又伶俐,读书成绩好,又听爸爸妈妈的话,一家人其乐融融,天伦尽享。

     按照肖杰的规定,小荣逢周末及周日才能看电视,星期一至五只能做作业及复习功课。小荣很听话,自己在房里做作业,做着做着就叫妈咪进去,说老师布置的作业好难做,做得头都痛了。

     朱小蝉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儿子感冒了,她摸了摸小荣的额头,没有发烫,也没有流鼻涕打喷嚏,就要倒杯橙汁给小荣喝。小荣不想喝橙汁,只是为作业着急,明天一早要交的,现在还没有做好。比如鬼鬼崇崇这个词,要怎么造才好?什么人才会鬼鬼崇崇?

   朱小蝉问他是不是上课没留心听?这不是鬼鬼崇崇,是鬼鬼祟祟。“崇”字是上面一个“山”,下面一个“宗”;“祟”字是上面一个“出”,下面一个“示”;样子看起来差不多,意思完全不一样。崇表示高和尊敬,祟表示鬼怪出来害人。坏人才会鬼鬼祟祟,好人就不会。你想想坏人怎么样做坏事?

   小荣说又没见过坏人,坏人长什么样子的?朱小蝉记得电视上说过要用启发式来教育儿女,就举了个武侠片的例子,那些偷秘笈的武林败类,还有侦探片中窃取情报的间谍,他们的行动都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只能偷偷摸摸在暗中进行。这种行动,就可以叫做鬼鬼祟祟。比如说你可以这样写,一个贼鬼鬼祟祟地爬进我家,偷了我妈妈的金项链。

   小荣扁了一下嘴,说贼才不偷你那项链,连我都知道那是假货,人家专业做贼会看不出来?朱小蝉有点尴尬,说你不就造个句嘛,要不要那么认真。小荣说这是造句,又不是造假,说假话我的良心会疼的!

   朱小蝉说不过小荣,就说那你随便写贼偷一样东西吧,爱偷啥写啥。你抄到本子上时要慢一点写,不要像鬼画符一般。

     小荣问:“妈咪,鬼画符是怎么样的?”

     朱小蝉也有点绕不过来:“这是俗话里说的,鬼画符就是乱七八糟,看不清楚。你想想,鬼画的符,我们人类又怎么看得清楚?”

     小荣又问:“妈咪,你见过鬼画符么?鬼用什么画符?用铅笔还是水彩笔?”

     朱小蝉说没见过,小荣诘问她那你怎么知道鬼画符是乱七八糟看不清楚的?是书上说的么?朱小蝉也没法回答,小荣道:“那你就是胡说八道啦。我们造句有一个胡说八道的句,我就造:我妈咪胡说八道说鬼画符。”

     朱小蝉被儿子缠得不行:“你不要造这个句,我不是胡说八道。我没见过鬼画符,别人见过。”

     小荣道:“你说假话!我们老师说世界上没有鬼的,说鬼是迷信。老师有一本书,叫做《不怕鬼的故事》,她和我们说了好几个故事,都是那本书上的,都说没有鬼,都是自己吓自己。”

     朱小蝉道:“看不见鬼不等于没有鬼,你们老师看不见,别人却看得见。鬼不是人人都能看见的,阳气重的人看不见,运数高的人看不见,阴阳眼和运数低的人才会……”

     她突然省起不应该向儿子说这种话,就转口道:“不要说了,白天不说人,夜晚不说鬼,一说就到,很灵验的。你做作业吧,冰糖炖鸡蛋差不多要好了,等一会你出来吃。”

     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了一种凄厉而阴鸷的声音!朱小蝉打了个冷颤,连忙掩着嘴道:“哇,吓我一跳。不说不说,白天不说人,夜晚不说鬼。”

     怪声又响了一次,一种刮锅一股的长音!朱小蝉闻声色变,用手捂住胸口,念念有词道:“土地老爷,过路神灵,你们大人有大量,有怪莫怪。刚才我失口冲撞,多有得罪,请你们多多原谅!”

     小荣看见朱小蝉的怪模样,不知不觉就受了感染,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妈咪,刚才的声音是不是鬼叫?”

     朱小蝉道:“你不要乱说话,好好做你的作业!”

     突然间,屋里的灯全部熄灭了,光亮突然转成黑暗,人眼适应不过来,只觉一片漆黑。客厅的肖杰高声骂道:“撞鬼啦,正有精彩的节目就停电,供电局的人个个都吃屎拉饭的,也不提前通知停电!”

     朱小蝉也高声叫道:“老公,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有蜡烛,有打火机,你拿出来点一点。我看不见,摸不着路!”

     肖杰道:“你等一会。我先关电视机,要不突然来电电视就会烧坏了。”

     肖杰很快就点起了两支蜡烛,把朱小蝉和小荣引导到客厅。既然停电,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三个人就吃宵夜,打算吃完睡觉。朱小蝉一边吃一边道:“小荣,今晚早早睡觉,明天我一早叫醒你,做好作业再去学校。”

     小荣道:“你要记得叫我,没作业交老师要罚我的。”

   朱小蝉答应一声,收拾起碗筷去厨房洗。她把蜡烛盏放在洗碗盆边,用水勺在蓄水池里舀起水来。谁知不舀时万事皆休,一舀就大事件,她一看水勺里的水,当场大叫一声,把水勺用力一甩,一声大响,厨房里的东西倒了一片。唯有那支摇曳光影的蜡烛,摇摇晃晃地站着,微弱的光亮照着大惊失色的朱小蝉。

     水勺里泼出来的竟是红红的血!

     肖杰闻声冲了进来,问干嘛鬼叫鬼叫的,朱小蝉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给他看,肖杰看见到处都是血。墙上、窗边、洗碗盆、地下,一点一点,一滩一滩,醒目而又残忍地分布在那里,在烛光中闪着光。肖杰抱着朱小蝉的双肩,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在这里。”

     他环视了一下厨房,问这血怎么来的,朱小蝉说是从蓄水池中舀出来的。小荣也摸了进来,却有点天不怕地不怕,问妈咪是不是看见了鬼。肖杰移蜡烛照了照蓄水池,满池红红的血水在里面波动,好像魔鬼的血盆大口,又好像魔鬼的舌头。朱小蝉觉得双脚在发抖,全身在冒汗,无力地靠在肖杰的身上。肖杰也喉咙发干,忍不住干咳起来。小荣踮起脚尖望了望蓄水池道:“哇,这是鬼流的血?”

     肖杰一手扶着朱小蝉,一手拉着小荣,回到客厅坐下,喘了好一阵气才道:“前门后门我都关好了,这血从什么地方来的?是不是有老鼠掉下去淹死了?”

     朱小蝉说不可能,我刚才炖蛋的时候还好好的,吃完炖蛋就变成了这样子,就像有人死在蓄水池里面。刚才外面有两声怪叫,接着停电,接着有血,今晚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小荣插嘴道:“会不会有只吸血鬼藏在蓄水池里?”

     肖杰恼了,命令小荣不要多嘴多舌,和妈咪坐好。他去把蓄水池的底塞拧开,放掉血水,抹去血迹。搞干净后,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干净透明,没一点异样。他回到客厅,叫朱小蝉先睡觉,他要守一下,看还有什么古怪。小荣眼睛涩了,不敢自己睡,朱小蝉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睡,两人就进房间睡觉。

     她举起一支蜡烛,刚刚走到房门口,又大叫一声,丢下蜡烛跑回来,一头扎在肖杰怀里,连小荣都被她扯得跌了一跤。肖杰被她吓得胆颤心惊又莫名其妙,抱着她轻轻拍道:“不要怕不要怕,又发生了什么事?”

     朱小蝉舌头都打了结,断断续续地道:“房里大衣柜的顶上,有一只鬼,有一只怪物,伏在柜子顶,黑色的,三只眼,三角眼,眼中放光,三只眼!”

     肖杰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问:“你看清楚了么?是三只眼的鬼?”

     朱小蝉点点头。肖杰道:“你带着小荣,我去看一看。”

     朱小蝉一把拉住肖杰:“你不要去,我怕!”

     肖杰道:“不要怕,男人不怕鬼的。”

     朱小蝉道:“如果真的是鬼,人是斗不过它的,只能够客客气气请它走路。你去拿几支香,点着拜几拜,再进房间。记住,说话不要冲撞它!”

     肖杰依言行事,拿出几支香,在蜡烛上点着,对着神柜里的观音菩萨拜几拜,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去。朱小蝉提心吊胆,竖起耳朵听着房内动静,除了听见开柜门的声音,别无异样。过了一会儿,肖杰走出来道:“什么都没看见,我连衣柜、床底下都找过,屁都没一个,哪有三只眼的鬼!你刚才眼花看错了吧,自己吓自己!”

     朱小蝉坚信自己不会看错。肖杰哂道:“就算真的是鬼,也不会三只眼。中国鬼也罢,西洋吸血僵尸也罢,都是两只眼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三只眼的鬼,三只眼的只有马王爷和二郎神!”

     朱小蝉道:“我看得很清楚,三只眼,横排,闪闪发光。它伏在衣柜顶,大约有一只卡通傻豹那么大,黑蒙蒙的一片,吓死人!”

     朱小蝉说得这般生猛,但是肖杰确实什么也没看到,朱小蝉说那是拜了观音,菩萨显灵,把鬼赶走了。肖杰说这一带一贯以来都没有污糟邋遢的东西,今晚发生的事太奇怪了,如果真的是鬼,任你关紧门窗都没用,它会穿墙进来的。朱小蝉越听心越慌,赶紧又到观音像前拜了几拜。

     两公婆点香作拜,却听见了一阵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

     肖杰一把抓住朱小蝉的手,示意她不要做声,壮着胆道:“谁?”

     敲门声在继续:笃笃笃……笃笃笃……

     肖杰又大声问道:“找谁呀?”

     敲门声仍在继续:笃笃笃……笃笃笃……

     朱小蝉觉得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冷飕飕的感觉。这不会是人敲门,人敲门不会既不问话又不答话的。肖杰的手也禁不住发抖,他强自镇定,大声问道:“找谁呀?”

   门外响起了一种凄厉而阴鸷的声音!

     天上积着厚厚的云,地下吹着细细的风,肖家的灯火熄灭后,这里便是一片漆黑。黑影在敲肖家的门:笃笃笃……笃笃笃……

     这种举动,让跟踪的黑影和草中冒出来的黑影都很奇怪,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不动声色,继续观察,看敲门的黑影接下来怎样做。只有弄清楚敲门的黑影怎样做,跟踪的黑影和草中冒出来的黑影才可以决定怎样做。跟踪的黑影和草丛中冒出来的黑影沉住气,蛰伏在隐蔽的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敲门的黑影。

     肖家屋内响起一个男人声音:“谁?”

     黑影不回答,却继续敲门:笃笃笃……笃笃笃……

     肖家屋内的男声又说:“找谁呀?”

     黑影仍在默默地敲门:笃笃笃……笃笃笃……

     肖家屋内的男声再一次说:“找谁呀?”

     黑影突然间发出了一种凄厉而阴鸷的声音!这是一种动人心旌,惊魂夺魄的声音!

     只见黑影转身起步,带起一阵风,两只又大又宽的衣袖欲飘不飘,展开好像蝙蝠的两只翅膀。暗夜里的这幅剪影,会令人联想到欧美一带民间传说中的吸血僵尸,专门在月黑风高的午夜时分从潮湿、荒凉而又偏僻的墓穴中爬出来,惨白着脸庞,竖起硬硬的衣领,披着黑披风,嘎嘎地狂笑几声,展开蝙蝠翅膀飞向有年轻女子的人家,跃上阳台,破窗而入,伏在正沉醉梦乡的姑娘的脖子上,咬破咽喉后一鼓作气地吸干她的血。此时此际,这个发出凄厉而阴鸷的声音既不飞起,也不破门而入,而是张开两手,乘势带风,在眨眼间匿入了肖家隔壁的空房子,动作快得难以形容。匿入后,就好像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霎时间无影无踪。

     肖家的木门开了,铁门却没开。肖杰隔着铁门向门外望一望,虚张声势地喝道:“谁在整蛊作怪?”

     门外当然没有回答。肖杰犹豫了一阵子,始终鼓不起勇气将铁门拉开,又关好木门,缩回屋内。

     不一时,那个匿入空房子的黑影又出现了。这次的姿势颇为奇特,不是刚才出现时那种人一样的行走步伐,而是走几步就弯腰一弓,手叉到地,然后直起腰,手一挥,身子略略向上一跃。做完这几个奇怪的动作之后,黑影又向前走几步,又弯腰一弓,手叉到地,然后直起腰,手一挥,身子略略向上一跃。如此这般地循环下去,黑影的动作便显得万分诡秘,万分奇特,在诡秘和奇特中又夹杂着一丝迷离和恍惚。黑影就这样一走、一弓、一叉、一挥、一跃,前后左右地围着肖家转,其中还夹着一声声刮锅般的叫声,把海边这一个清凉幽静的好去处搞得扑朔迷离,人心惶惶。

     跟踪的黑影早已伏到肖家旁边的一棵树后,监视着那个蹦蹦跳跳的黑影。跟踪的黑影选的位置相当好,可以监视别人而不会被别人发现,而且跟踪的黑影也相信那个又怪叫又做怪动作的黑影并未发现被跟踪。只可惜跟踪的黑影太过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盯着怪叫的黑影,却没有注意到离自己不太远处的草丛中还伏着另一个黑影。

     另一个黑影选的位置更加好,伏在高高的草丛底下,既监视着怪叫的黑影,也监视着跟踪的黑影。两个黑影的一举一动,都被草丛底下的黑影全部摄入眼中。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个道理。草丛中的黑影相信,自己可以监视别人而不会被别人发现,是因为好像自己这般足智多谋手脚灵活的毕竟不多,一百个里面只怕有九十九个都比不上,除非……

     除非对方是鬼而不是人,人当然无法和鬼斗。那两个黑影到底是人还是鬼呢?草丛下的黑影不屑于去判断那两个黑影是人还是鬼,只需要知道那两个黑影想做什么就足够了。因此,他一心两用,既盯着怪叫的黑影,也盯着跟踪的黑影。

     草丛下的黑影忘记了一句话:世事常有例外的。没错,论起草丛下的黑影的足智多谋和手脚灵活,一百个人里面只怕有九十九个都比不上。但是,如果第一百个来了呢?

     世事除了例外,也常有巧合的,第一百个已经来了。在肖家那排房子的屋顶上,伏着一个黑影。这黑影居高临下,看着怪叫的黑影,跟踪的黑影和草丛中的黑影,无声地笑了。这发出无声之笑的黑影,像是已经有了胜利的把握。

   第四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

   肖家的屋里被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氛笼罩着。朱小蝉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她的能干表现在把家里的每一处收拾得干干净净,每一样物品都有条不紊地放在一到用时就非常容易拿出来的地方。她的能干也表现在按照儿子和丈夫的口味打理好一日三餐,儿子喜欢吃什么,丈夫喜欢吃什么,一年四季她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以季节的分别及身体的所需分门别类地加以烹调。至于她自己,则不在乎吃什么,儿子和丈夫的需要就是她的需要,自己并无特别的要求。当熟络的街坊无恶意地取笑她为了儿子丈夫而献身导致两公婆胖瘦悬殊时,她会以她自己瘦则瘦身体却非常地好来做反击的武器。

   她的能干还表现在勤俭持家上,但她的勤俭不是有钱不用而是有钱就用又用得好用得巧。她善于用公关小姐的表现及手法来获得服装商人的信任与好感,来批发到销路好的货。她去菜市场买菜,也能以比别人便宜的价钱买到质量毫不逊色的肉和菜。作为肖家的主妇,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角色。她和她这一类的人,都自觉不自觉地追求成为这种类型的主妇。除此之外,似乎找不到更好更妙的生活途径及做人准则。

   朱小蝉这一类女人年轻时也曾经有过美丽的理想,也曾经对爱情有过自己独特的诠释,也曾经去尝试去努力以达到内心的目的。但经过一番挣扎以后,她们才明白做人要成功是靠天时地利人和的,一个人只凭智力和毅力就想出人头地那简直是白痴。况且她们所受的教育仅仅维持在一个勉强的水平,生活的环境使他们孤陋寡闻,家庭的那些愚昧、势利、目光短浅、庸俗的熏陶又影响了她们的思维。她们向往美好的生活,却绝对不知道早在十九世纪法国上流社会的贵族以三百法郎去购置一对拉车的马然后再以一万法郎去装饰它。她们会在去餐馆吃大餐时赞叹餐厅的排场与阔气,却不明白墙上要挂着难懂的油画而不贴一些漂亮的明星头像。她们精明,她们能干,精明能干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精明能干在虱虱碎的斤斤计较上。一旦遇到大事或者突然而来的变故时,她们就惊惶失措,就六神无主,就无可奈何。

   因此,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们便是一群没脑筋的芸芸众生,在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中生活,尤如水中漂浮的浮萍,漂到何处就是何处,直到应该消亡的一天为止。说到底,朱小蝉们也不过是千百万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

     今晚发生的事情,完全不能以常理来解释。如果说突然停电是因为供电设备或供电线路发生故障的话,那么就只有仅仅这一件可以找出个中原因,其它的怪事就好像阿里巴巴追踪四十大盗一样诡秘和念着芝麻开门的咒语开启装满金银珠宝的山洞大门一样令人不可思议。那种凄厉而阴鸷的叫声,像猫头鹰,像夜枭,但本地绝对不会有猫头鹰和夜枭,并且那种凄厉而阴鸷的叫声会转变成一种刮锅般的长音。如果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只是来自屋外的话,那么在门窗都关好的屋内,为什么会有一池殷红的血呢?为什么在肖杰夫妻的卧室内衣柜顶会出现一只有三只放光的三角眼的怪物呢?如果说三眼怪物的出现是因为朱小蝉疑心生暗鬼眼花看错的缘故,那么厨房蓄水池内的血就连肖杰也无法否认。还有那既不问话又不答话的敲门声,还有那紧跟在敲门声之后的怪叫,都如一个展开了的四维空间,向习惯生活于三维空间的人类递送着迷离的莫测笑容。

     小荣耐不住疲倦,已蜷在沙发上进入了梦乡。朱小蝉低低地啜泣着,六神无主。肖杰抱着朱小蝉的肩膀,让他有个温暖的依靠,但朱小蝉能感受到老公心里那无法掩饰的惊慌。朱小蝉偶然抬起头,望见了神柜里的观音,观音菩萨气定神闲,双手合十,以慈祥的面容对着面前若隐若现的香火,几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在袅袅渺渺地飘荡。朱小蝉心想,自己平时烧香是足够诚心的,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烧香拜菩萨,逢初一十五必定有酒肉蔬果上供。以这一份诚心,菩萨应该在百姓有难求菩萨时快些大发神威,赶走厉鬼,那信徒们以后必定更诚意更丰富地孝敬菩萨。

     沙啦啦!房顶上骤然响起一片声音,肖杰和朱小蝉心头都为之一凛。嘀哩嘟噜!嘀哩嘟噜!房顶上骤然响起一串声音,朱小蝉的头靠在肖杰又胖又宽的胸膛上,两只手微微地颤抖。

     沙啦啦!一片声音。嘀哩嘟噜!嘀哩嘟噜!一串声音。

     沙啦啦!一片声音。嘀哩嘟噜!嘀哩嘟噜!一串声音。

     声音循环往复,中间还夹杂着刮锅一般的叫声,阴森之极。肖杰压低声音道:“不管外面吵到翻天,总之我们就是不开门窗,就是不出去,想来那只鬼也不至于能闯来。有观音菩萨镇住,小鬼翻不了天!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天一亮鬼就会走,鬼是最怕光亮的。”

     朱小蝉道:“对,不出去,我们绝对不出去!我现在头大眼睛小,手脚都发软没力气,不如我们睡觉吧。”

     肖杰道:“上床蒙头大睡,啥事不管,你拿蜡烛,我抱小荣。先等一下,我再检查一次门窗关好了没有。”

     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一次门窗,并没异样,就松口气,抱起小荣回房去。朱小蝉举起蜡烛,在前面照路,三个人走到卧室里。朱小蝉把蜡烛竖在床边,拿起扇子去赶蚊帐里的蚊子,才赶了两下,她怪叫一声,如电影中定格镜头一样,呆立在床前,手中的扇子跌落地下,双眼发直地望着蚊帐顶。这次肖杰也看清楚了,蚊帐顶上有一个骷髅头,一个面目狰狞的骷髅头!暗淡的烛光中,骷髅头既像哭,又像笑,哭也哭得怪诞,笑也笑得冷峭!

     朱小蝉的手把着蚊帐边,她的手在发抖,蚊帐也随着手的发抖而抖动。抖动中,那个骷髅头分裂成无数个小黑点,向四面八方扩散。就在两个人目瞪口呆的时候,一种刮锅般的长音再次响起来,却不是响在屋外,而是响在屋内,响在朱小蝉的耳边!

     这是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在宣告鬼已经进来了。朱小蝉的心中刚刚掠过这个念头,就无力地倒下了。她今晚受了太多的惊吓,心里已不堪承受如此重的负荷,加上头重如山,眼皮如铅,眼里如醋,四肢坠了石头一样难以动弹。心念一松,人就倒在了地下,朦胧中,她向肖杰望了一眼,只见肖杰惊恐万状地扑过来,扑过来……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心在下沉,在下沉……

   

  

继续阅读:第六章 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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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宅闹鬼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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