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林婆子!”朱集安猛地将茶杯掼在地上,瓷片四溅。
他肥胖的身体因暴怒而颤抖,指着林婆子,目眦欲裂:“老子千叮咛万嘱咐!京里的贵人,那是咱们这些沙土里的爬虫能碰的吗?
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按咱们!你他娘的是聋了,还是活腻了?专给老子找死!”
他早就对这老婆子惹下的贪墨之事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林婆子被朱集安的暴怒吓得魂飞魄散,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骚臭味隐隐传出。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像捣蒜一样拼命朝着杨明凤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砰砰作响,哭喊道:“总堂主饶命啊!饶命啊!您当初说过……说过可以饶我一命的啊……”
“饶你?”杨明凤再次冷笑着打断她,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我本也念在你年老,想着若你只是糊涂犯了那一桩事,或可网开一面,奈何……”
她话音一转,变得锐利如刀:“奈何你那账本做得漏洞百出,光查实的一个月里,你便利用职权,贪墨了帮中足足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你让本堂主,如何饶你?如何向底下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兄弟们交代!”
“什么?八百两!”贪财如命的朱集安听到这个数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气得浑身肥肉都在抖动。
一月便贪墨八百两,那这些年这老乞婆到底贪墨了自己多少银子?
他手指着瘫软在地的林婆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调:“八百两!你这老乞婆!好大的狗胆!
来人!给我把她捆起来!往死里打!让她把吞下去的银子,连本带利给老子吐出来!
吐不出来,老子……老子亲自动刀,活剥了这张老皮!”
“八百两”这三个字和朱集安那状若疯魔的威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婆子。
她眼睛猛地一翻,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直接吓晕了过去,软泥般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整个杀猪场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还喧闹怒骂的众堂主们,此刻个个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恐惧,他们惊恐的目光在暴怒的朱集安和面色冰寒的杨明凤之间逡巡。
冷汗,不知不觉间已经浸湿了他们的后襟。
暖融融的春日阳光照在身上,却只让他们感到刺骨的寒意。
杨明凤站在台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模样,声音清亮:
“帮主!诸位兄弟!先静一静!林婆子罪证确凿,自有帮规处置,不过——”
她话音一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二十几张分堂主的座椅,如同冷风过境。
让原本因林婆子倒下而窃窃私语、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堂主们瞬间噤声,脊背发凉。
“帮主明察秋毫,我近日核查各堂账目,发现像林婆子这般中饱私囊、损害帮众利益的,可远不止她一个!”
原本气得靠在椅背上的朱集安,一听这话,立刻“噌”地坐直了身子,脸上浮现狠戾之色:“说!还有哪些蛀虫,今儿个老子非一锅端不可!”
杨明凤镇定地点了点头,不再看瘫软如泥的林婆子,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簿,慢条斯理地翻开。
阳光照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却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
“东城码头的张堂主,”她点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你上报手下兄弟三百人,每月领取三百人的份例钱粮,可我派人暗中清点,你实际能驱使的,不过一百八十余人。
这多出来的一百二十人的钱粮,每月数百两,进了谁的腰包?”
被点名的张堂主脸色唰地白了,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西市骡马市的李堂主,”杨明凤目光转向另一人:“你负责收取商户的‘平安钱’,账面上每月入库八百两,可实际你收了多少?是一千五百两!那多出的七百两,又去了何处?”
李堂主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想反驳却一时噎住。
“还有你,你,你……”杨明凤语速平稳,一连点了七八个名字,每一句都精准地戳破他们贪墨的手段和大致数额,证据确凿,容不得狡辩。
台下彻底乱了!
被点名的堂主面如死灰,未被点名的也心惊肉跳,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普通的帮众们则从最初的震惊转为愤怒,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拼死拼活,日子却依旧艰难,原来大部分血汗钱都被这些蛀虫吞了!
“冤枉!姓杨的,你这是血口喷人!”一个被点名的壮硕堂主按捺不住,猛地跳起来,指着杨明凤怒吼。
他身后几个心腹也蠢蠢欲动,试图煽动场面:“兄弟们别信她!她这是要排除异己,要搞垮我们花子帮!”
“对!拿下这小子!”有人跟着起哄,场面眼看要失控。
端坐台上的朱集安脸色铁青,他既惊怒于手下这帮人如此大胆的贪墨,更恼怒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挑衅权威!
他重重一拍桌子,茶盏震翻,厉声喝道:“反了!都给老子拿下!”
他身后的两名护卫眼神一厉,上前一步,杀气腾腾,只待帮主进一步指令。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散布在场内四周、维持秩序的“健壮乞丐”,在第一个堂主跳起来发难的瞬间,就已如同猎豹般动了!
他们的目标并非普通帮众,而是直扑那些被点名、以及几个试图反抗的堂主及其心腹!
棍影翻飞,动作狠辣精准,完全不是普通乞丐的打法!
几乎是眨眼之间,跳起来的那名壮硕堂主就被一棍扫在腿弯,惨叫跪地,随即被利落地反剪双手捆住。
他的几个心腹也几乎在同时被放倒制服。
与此同时,更有四五名“乞丐”如同鬼魅般直扑高台,目标赫然是朱集安的那两名护卫!
那两名护卫反应极快,怒喝一声,挥拳便迎了上去,拳风刚猛,显然内力不俗。
但青竹派来的这些青帮好手绝非庸碌之辈,几人配合默契,棍棒交织成网,招招攻其必救,竟一时将那两名护卫缠住,令其无法脱身去护卫朱集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台下反抗的堂主被迅速镇压,台上朱集安最大的依仗——两名贴身护卫,也被突然发难的“自己人”死死缠住!
朱集安脸上的志得意满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和一丝迅速蔓延的恐慌。
他猛地看向台下依旧站得笔直的杨明凤,只见那小子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那惯有的谦卑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漠然的平静。
直到这一刻,朱集安才恍然惊觉——这场所谓的表彰大会,这场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花子帮大会,根本就是为他和他手下这些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你……石头!你想干什么?!”朱集安声音发颤,肥胖的身体因恐惧而微微抖动。
他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台下是愤怒或茫然的帮众,台上是正在激烈搏杀的护卫与“叛徒”,而那个他曾经无比信任的“侄子”,正用看猎物的眼神看着他。
杨明凤对朱集安那惊惶的质问充耳不闻,只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静立原地,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码。
场内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朱集安那两名护卫虽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在青帮好手们悍不畏死的围攻下,很快便伤痕累累。
先是其中一人被棍棒狠狠砸中膝窝,闷哼跪地,随即被数根齐眉棍交叉压下,动弹不得。
另一人见状心神俱震,稍一分神,便被一记刁钻的棍首戳中胸口要穴,一口鲜血喷出,也颓然倒地,迅速被绳索捆成了粽子。
台下,那些试图反抗或仅仅是吓傻了的堂主们,如同秋收的稻子,被那些手持棍棒的“乞丐”一个个踹翻在地,利落地反剪双手捆缚起来,稍有挣扎便是毫不留情的一棍。
其余的丐帮普通成员,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在厉声呵斥下,纷纷抱头蹲下,黑压压一片,如同受惊的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场内局势被彻底控制的下一刻,杀猪场那扇破烂的大门被人从外轰然推开!
刺眼的阳光涌入,映照出一队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神情冷峻的锦衣卫。
他们如同潮水般迅速涌入,无声地散开,将整个场地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眼神扫过全场,带着官家特有的肃杀之气。
为首之人,正是面容冷毅的郑玉树。
朱集安看到锦衣卫的瞬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插翅难逃。
见大势已定,杨明凤这才轻轻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背着手,迈开了步子重新向高台走来。
她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但那笑容却与往日截然不同,不再是谦卑谨慎,而是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与戏谑,一步步,不紧不慢地朝着高台走去。
在她身后,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紧跟着那对覆着鬼面具、身高衣着完全一致的双生暗卫。
他们的存在,更为这缓步而行的少女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深不可测的威势。
郑玉树站在场边,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个一步步走向高台,身量尚显不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