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汉子眼珠转了转,连忙道:“已有三月未发饷银了!军中粮草也时断时续,兄弟们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才出此下策。
小姑娘,各位好汉!饶了我们吧,我们真是第一次干这事……”
其他被捆的兵卒也纷纷附和,哀声求饶,一个个装出被生活所迫、走投无路的可怜模样。
杨明凤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同情,她走到那被称作“倭瓜”的兵痞面前,蹲下来问道:“叔,你刚才在楼下还说想女儿,给她积德,怎么转头就又来做这‘杀人越货’的勾当了?你们真的只是要钱,不害命吗?”
倭瓜被问得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看杨明凤那双问询的眼睛,嗫嚅道:“我……我们……原只想迷晕了你们,拿了钱财就走……”
“哦?只是拿钱财?”杨明凤语气天真,仿佛真的信了:“可我刚才躲在院子里的杂物后面,好像听见这位矮个子叔说‘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呀,难道是种地的口诀吗?叔,您给解释解释?”
“倭瓜”顿时张口结舌:“我,我……我不知道。”
矮个子兵痞脸色一白,慌忙辩解:“小丫头别抓着句话不放,我……我那是顺口胡说,纯粹是口嗨,不信你问大个和倭瓜,我平日里就爱个口嗨?”
魁梧汉子狠狠瞪了矮个子一眼,暗骂他蠢货,嘴上却道:“小姑娘,你别把他放屁当真,他这人就是喇嘛嘴,爱个口嗨而已,我们真的只是求财,哪里就敢杀人!”
“哦,原来是我误会了。”杨明凤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踱步到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掌柜面前,似笑非笑地蹲了下来瞅着他道:“掌柜的,他们答应事成之后给你十两银子,对吧?
你就为了十两银子,就敢在自家店里帮着客军谋害住店的客人,你这生意做得可真是一本万利啊!”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慢悠悠的,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
掌柜的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涕泪横流:“小姑娘,饶命啊!小人……小人是被逼的,他们是兵爷,拿着刀枪,小人不敢不从啊……”
“被逼的?”杨明凤挑眉,不屑地瞅着他说道:“可我瞧着你迎他们进来时,点头哈腰,可不见半点被逼迫的样子,倒像是盼着他们早点来分钱。”
“不,不是……我我没有。”掌柜的吓尿了,他没想到小丫头他们把后院的情形瞧了个明明白白。
杨明凤冷笑一声:“哼!到现在你还不认账,他们若是只为求财,迷晕了我们,只管将银子拿走便是,为何倭瓜要特意叮嘱我躲到床底下去?
莫非……你们原本的计划里,除了迷烟,还有别的?比如,等我们都被迷倒了,再进来……”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几个兵痞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补上几刀,以绝后患?这样才能安心拿走所有钱财行李,也不用怕日后被苦主找上门来,对不对?”
“没有!绝对没有!这,这只是你的臆想罢了……”魁梧汉子失口否认,但声音已然发颤。
杨明凤不再看他,反而从怀里掏出那把倭瓜给的水果硬糖,摊在手心对倭瓜攻心道:“叔,您给的糖,味道真好!您说,要是您女儿见您久不回去,哭着闹着要来找您。
您家里人拗不过,真的带着她穿山越岭地来找您,结果遇上了一伙强人,用迷烟迷倒了他们。
最后也如你们一般,一刀刀将她杀害在山里,你当如何想?
她会不会临死时一句句地喊,爹爹救命!爹爹救我……”
“别说了!不要说了,呜呜……”这番话如同尖刀,直戳倭瓜的心窝,他痛苦地浑身哆嗦起来,最后竟然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老将军在一旁沉声开口,声如洪钟:“尔等身为边军,本当保境安民,却竟干出此等鼠窃狗偷、杀人越货的勾当!
军饷短缺,情有可原,但绝非你等戕害无辜的理由。
说!这等恶事,你们究竟做了几次了?从实招来,尚可斟酌,若再有半句虚言,休怪老夫军法处置……”
老将军久经沙场,不怒自威,那股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气弥漫开来,让这些本就心虚的兵痞肝胆俱裂。
倭瓜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他嚎啕一声哭了出来:“我说!我说!我们……我们不是第一次了。
呜呜……
上个月,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坳子,也劫了一队客商……那,那一次……没留活口……”
“倭瓜!你他妈闭嘴!”魁梧汉子急得大吼,想要阻止。
可惜为时已晚,本就心存恐惧和内疚的倭瓜一开口,就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还有……大上个月,在,在马水沟子附近……也,也做了一票,也是得了手。大个,别瞒了,瞒不住了!
这位老人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咱们造的孽,瞒不过去了啊!
呜呜……我对不起我闺女,我给她积的这是哪门子德啊……我该死啊!”
矮个子兵痞听他完完全全抖露出来,顿时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
魁梧汉子见事情彻底败露,知道再狡辩也是无用,长叹一声,萎顿在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你个漏底的怂货,老子咋把你认作兄弟,咱们的全被你害死了。”
杨明凤对此事,虽然早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亲耳听到他们承认手上沾着不止一条人命,还是感到一阵寒意和愤怒。
她强压下心中愤怒的情绪,继续追问:“你们一共几人参与?都是哪一卫所的?上司可知情?还是你们自行其是?”
魁梧汉子此刻也放弃了抵抗,有气无力地答道:“就……就我们这几个,都是同一个百户所下的。
上头……上头哪里知道,知道了还能有我们的活路?
我们是趁着出来巡边或采买的机会,偶尔……偶尔干一票。
挑的都是看起来有些油水、又不是本地人的客商队伍……这次看你们马车多,行李沉,又像是外地来的,就……就动了心思。”
“你们手里的迷烟、兵器,可是军中配发?”老将军厉声喝问道。
“迷烟……是找跑江湖的买的,刀箭是军中的。”魁梧汉子此刻只求能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只得老老实实回答。
杨明凤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寂静的院子和马厩里安静吃草的马匹,心中思绪万千。
边军竟然糜烂至此,为了钱财化身杀人越货的盗匪,如今肃王被羁押,军心涣散,后勤不继,更是雪上加霜!
自己若不早点整顿军纪,只怕这西北边陲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这些人固然可恨,但也确实是这个“狗屁世道”逼出来的人吃人的惨剧。
她转过身来,对老将军说道:“老将军,此事已经清楚明了,他们并非单纯的劫财,而是杀人越货的惯犯,个个手上沾满鲜血。
此事管中窥豹,可见边军卫所内制度散漫,已经糜烂至此,不整顿不足以定军心平民愤!”
老将军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凤儿说的是。此事事关重大,不仅涉及谋财害命,更牵扯军纪崩坏。
不如明日一早,将他们捆结实了,连同这黑店的掌柜,一并押送最近的卫所,必须严查深究,看看他们的上官如何答复?”
郑桂花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后怕不已:“天爷呀!幸亏凤儿机灵,看出了不对劲,不然我们这么多人岂不是……岂不是……”她不敢再说下去,拉着杨明凤的手,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杨明凤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倭瓜。
这个曾因思念女儿而给她糖、提醒她躲藏的父亲,此刻只是一个被罪恶感和恐惧淹没的可怜虫。
他的良知未泯,却终究抵不过环境的腐蚀和利益的诱惑,可惜可叹啊!
这一夜,无人再能安眠。
客栈里灯火通明,护卫们轮流看守着被捆缚的匪徒,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杨明凤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尽快稳住西北局面的想法。
只有军纪严明才无人敢为非作歹,只有哪些钱粮到位,才能减少乃至杜绝此类惨剧的发生。
这些兵痞是施害者,从某种角度看,又何尝不是这个混乱时局的受害者?
但要终结这一切,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铁腕的手段和重整乾坤的决心。
……
第二日清晨,只轮换着休息了一个时辰的众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好些人眼里都遍布红血丝。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将军俩口子,更是看起来困倦不堪,显得十分憔悴。
杨明凤忙在马车上铺上被褥,安排俩老口在马车上补觉,自己亲自带队前往十多里外的果子沟卫所。
嘚啵嘚啵……
马车咕噜噜向前,马蹄声碎响,扬起尘土飞扬。
杨明凤一行押解着垂头丧气的魁梧汉子、矮个子、倭瓜等一干兵痞以及面如死灰的客栈掌柜,离开了这家险些成为他们葬身之地的客栈。
蛇形长街上,不少赶早的本地人看到了这一幕,纷纷站在道路两旁议论了起来。
“哈哈,这伙子兵匪撞到铁板上了,这下子完球了!”
“该!狗日的大个一伙,天天到老子饭馆吃饭不给钱,害得老子差点关门大吉。”
“这些人是谁啊?总算是做了好事,替咱们除了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