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终了，杨明凤带着几分“微醺”醉意，在丫鬟婆子们的小心搀扶下，回到了静谧的藕香苑。
夜风一吹，她眼底那点伪装出来的迷蒙瞬间消散，只余下冰冷的清明。
踏入内室，她立刻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好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歇着吧！丑丫留下就行。”
“是！小姐！”丑丫原本以为轮不到自己服侍，正心生黯然，闻听此言忙欢喜地上前服侍。
红豆和阿巧闻言，脚步一顿，非但没有退下，反而脸上堆起更加殷勤恳切的笑容。
红豆上前一步，柔声道：“姑娘，您今日出去骑马这般疲惫，又饮了酒，身边怎能只留丑丫一人？
她年纪小，又跟着您奔波了一天，怕是伺候不周全。
还是让奴婢和阿巧留下守夜吧，端茶递水、伺候洗漱，也便宜些。”
她言语间满是为主子考虑的体贴，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手脚粗笨的丑丫，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视。
阿巧也连忙附和，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是呀姑娘！丑丫妹妹今日也跟着受惊受累的，就让她好好歇歇吧？这些精细活儿，还是交给奴婢们稳妥。”
她说着，就想去接丑丫手中端着的醒酒汤，仿佛丑丫连这个都端不稳似的。
两人一唱一和，看似关怀备至，实则寸步不让，显然并不甘心将夜间近身伺候的机会，让给丑丫这个她们眼中的“粗使丫头”。
杨明凤看着她们表演，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那点刻意维持的醉意消失无踪，目光锐利地扫过红豆和阿巧。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怎么，我如今使唤不动你们了？还是觉得，我这藕香苑离了你们，就转不动了？”
她语气中的寒意让红豆和阿巧心头一凛，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奴婢不敢！”两人慌忙屈膝。
“不敢就退下！”杨明凤毫不留情，语气斩钉截铁：“我说了，今夜只需丑丫伺候！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内室，听明白了吗？”
她的目光锐利入如刀，即便是小小一女童，也让红豆和阿巧不敢直视，仿佛心底那点小心思被这小丫头看得透透的一般，心虚地厉害。
“是……是，姑娘息怒，奴婢这就退下。”红豆脸色发白，再不敢多言，拉着还有些不甘的阿巧，匆匆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室内终于只剩下主仆二人。
杨明凤松了口气，看向一脸感动和坚定的丑丫，低声道：“把门栓好！今晚，我们还有要紧事做。”
丑丫重重点头，立刻照办。
在她心里，小姐的吩咐就是天！一切都得不折不扣地按着小姐说的去做。
室内烛火摇曳，只剩下杨明凤一人。
她迅速取出那块浸透了酒液的棉帕，小心地将其浸泡在一碗清水中，试图将毒质析出。
接着，她打开从安顺城带来装衣物的木箱子，掀开上面的衣裙，找出临行前红姐赠给自己的一个精巧木盒，轻轻打开来。
盒子不大，内里却别有乾坤，以柔软的丝绸分隔出一个个小格。
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更小的瓷瓶、玉罐，上面贴着细小的标签，写着“鹤顶红”、“断肠草”、“迷迭香”等名称，另一侧则是相应的解毒药剂。
旁边还有一套打造得极为精细的银针、玉碟、小杵等查验工具。
这正是红姐作为墨家传人，赠予她防身的保命之物，里面不仅有各种奇毒解药，更有墨家总结的《毒经》一本，记载了天下奇毒的性状、解法与辨识之道。
杨明凤深吸一口气，心中对红姐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她虽收了此物，但一路上颠簸忙碌便有些疲懒，只是偶尔翻看一眼这本枯燥深奥的《毒经》，哪里能弄明白里面的内容。
如今事到临头，眼见石头要砸脚，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认真研读。
“丑丫，多点两盏灯，要亮！”她朝门口喊了一声。
“是，小姐！”丑丫慌忙去点灯，很快，室内被烛火照得亮如白昼。
杨明凤摊开那本纸张泛黄、字迹古朴的《毒经》，就着清水里析出的些许毒液，开始对照着书中的记载，一样样地尝试、辨识。
她用银针探入水中，观察针尖颜色的变化；取出一滴毒液置于玉碟，加入不同的试剂观察反应。
凑近鼻尖，仔细分辨那几乎不存在的微弱气味……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氛围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从喧嚣到沉寂，夜色渐深。
丑丫强撑着困意，不敢有丝毫懈怠，她虽不懂小姐在做什么，但能感受到那股凝重的气氛，知道事关重大。
杨明凤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越来越专注明亮。
她逐条比对《毒经》上的描述，排除了一种又一种可能。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烛火即将燃尽之时，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书中某一页的记载上：
“一日散。采西域奇花‘醉阎罗’之蕊，辅以数种阴性药材秘制而成。
其性至阴，无色无味，混入酒水饮食之中，极难察觉。
中毒者初时无异状，待一日之期届满，毒性骤然发作，状若极重风寒，高烧不退，脏腑如焚，经脉渐枯。
三日之内，必死无疑，纵大罗金仙难救……”
看到这里，杨明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握着书卷的手微微颤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一日之期……三日必死……”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
若非她多了个心眼，若非红姐赠予的这本《毒经》和器具，明日此时，她恐怕就已经……不，是后日，她就会在众人眼中“病重不治”，悄无声息地香消玉殒！
而袁熙悦，则可以完全置身事外，甚至还能假惺惺地哀叹一番。
好狠毒的心思！好精妙的算计！
杨明凤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决绝。
袁熙悦……既然你出手如此狠绝，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她重新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锐利。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碗毒水处理好，将《毒经》和药盒郑重收起。
这一夜未眠，虽然疲惫，却让她更清晰地认识了这京都、这温府人心的险恶！
“丑丫，辛苦你了！”杨明凤招手让丑丫过来：“你与我一同上床休息，不用回房睡了。”
“小，小姐，嬷嬷……嬷嬷会说不合规矩……”丑丫迟疑着说道。
“狗屁规矩！以后小姐的话才是规矩，其他人说了不算！”杨明凤蹙眉骂了一句，拉她到床边。
“好，丑丫只听小姐一个人的话！”丑丫欢喜地替她宽衣。
因苦熬一夜，主仆二人倒床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