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箭法!”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憨厚带着惊羡的军汉忍不住脱口赞道,他是卫所骑射最好的钟飞。
一旁精干瘦削的老兵鲁怀山,也眯着眼,微微颔首,收起了先前的轻视。
嗖嗖嗖!
杨明凤并未停下,她策马在校场上奔驰起来,时而镫里藏身,时而仰身背射,
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如同长了眼睛般命中靶心,甚至有一箭,直接将先前靶心上的一支箭簇从中劈开!
欧——
啪啪啪!
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拍掌叫好声。
杨明凤这一手,彻底征服了校场上的士卒,先前那些懒散和怀疑的目光,渐渐被狂热和崇拜所取代。
骑射展示完毕,杨明凤勒住马匹,气息微喘,但目光更加锐利。
她扬着马鞭,大声说道:“兄弟们!咱们习武练骑射,不是用来劫掠老百姓的。
咱们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是他们辛勤耕种,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更是生养我们的爹娘,是我们血脉相连的至亲!
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没有长刀向着自己人砍杀的,有血性的中华儿女当保家卫国、斩将杀敌的!
从今日起,所有操练加倍!
我会亲自督导你们的骑射,敢偷奸耍滑、懈怠不前者,军法从事!”
此话一处,全场安静,一种根植在灵魂里的东西在麻木的皮囊中复苏,没有人再喧哗抱怨。
当日下午的操练,校场上喊杀声震天,士卒们虽然疲惫,却异常卖力。
杨明凤和老将军穿梭其间,亲自指点动作,纠正姿势,二人不仅骑射过人,拳脚刀剑也是十分娴熟,讲解更是深入浅出。
特别是杨明凤,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让不少老卒都感到受益匪浅。
钟飞和鲁怀山成了杨明凤最积极的追随者。钟飞力大无穷但技巧稍欠,杨明凤便指点他如何发力如何控弓。
鲁怀山经验老道但气力不足,杨明凤则传授他更精妙的省力和瞄准技巧。
不过一两日功夫,这二人的骑射水平竟有显著提升,对杨明凤崇拜得五体投地,几乎成了她的忠实拥趸,整日“凤姑娘”长“凤姑娘”短,护卫其左右。
杨明凤和薛老将军也不摆架子,休息时与士卒们一同用餐,听他们讲述边镇生活的艰辛与战斗的惨烈,时而安慰,时而鼓励。
二人言语真诚,十分体恤下情,很快便与底层兵卒们打成了一片。
卫所的风气焕然一新,一种久违的昂扬斗志悄然滋生。
然而,这番景象却让一个人如坐针毡——余百户。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黄毛丫头和那气势骇人的老头子,在短短几天内就几乎架空了他的权威。
现在卫所的兵卒们,听那小丫头的号令比听他的还要利索。
尤其是钟飞、鲁怀山这几个刺头,如今简直成了那丫头的哼哈二将,他感觉自己这个百户,倒他娘的成了个摆设!
更令他焦心的是,自己那被关在大牢里的外甥,那丫头派人日夜看守,连他去探视都得征得那二人同意,才得探视权。
上报的文书已经送出,一旦千户所或兵备道派人下来复核,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自己外甥就死定了!
外甥一死,他如何向亲姐交代?
他六岁丧母,父亲要干活维持生计,哪有时间照管他,全靠亲姐把他带大,跟他“娘亲”也没有两样。
为了报答亲姐的养育之恩,他升做百户后就把外甥也弄到了自己卫所,就想着在自己关照下,外甥也能升官发财。
不成想这小子等不及升迁,也禁不住卫所苦寒,竟然瞒着自己,伙同他下属几个兵卒劫杀过往客商!
真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早知如此,自己就是让外甥去学门手艺谋生,也绝不让他服兵役,以免弄下这等祸事。
哎,可惜世家没有后悔药!
余瞎子在家中如同困兽般踱步,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不行,绝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买通看守,夜里偷偷放人?
或者找个死囚来李代桃僵,等到处决时偷梁换柱?
不妥不妥!那二人盯得贼紧,就是怕自己从中做手脚,自己这般操作,只怕最后救不出外甥,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烦躁之余,余瞎子决定再去试试能否将这行人劝退,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别怪自己心黑手辣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凶戾,稍稍稳住心神,低头整理了一下衣冠,换上一副愁苦的面容,前去求见那小丫头二人。
出了卫所大门,一眼看到操练得热火朝天的兵卒们,与往日松松垮垮的懒散样子判若两人,似乎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无能。
他面上闪过一丝难堪,眼神阴狠地瞪了这些兵卒一眼,神情不悦地向马车旁歇息的小丫头及那老人走去。
“百户大人,您病好了吗?”杨明凤略带嘲讽地站了起来:“前儿您病得真及时啊,一说要练兵,您就病了。”
“贵人,下官真是病了,还望恕老朽体弱多年之罪。”余瞎子装出万分虚弱的样子搓着手,唉声叹气道:“下官是来请罪的,也是来……求助的。”
“哦?余大人有何难处?”薛老将军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唉,不瞒贵人说。”余瞎子苦着脸道:“咱们这果子沟卫所地处偏僻,粮饷转运艰难。
营中存粮本就不多,近日又多了诸位贵人和随从们的嚼用……这,这库存的钱粮眼看就要见底了。
下官无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只怕……只怕支撑不了几日了。
您看,这上官派员也不知何时能到,是否……”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营里快没粮了,养不起你们这些“贵人”,你们赶紧滚吧!
杨明凤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余大人,您多虑了!
粮草之事,我已知晓,我早已派人持我的信物,快马前往州县调粮,边军粮饷乃国之大事,岂容短缺?
放心吧!绝不会让卫所弟兄们饿肚子,更不会让我们自己饿着在此逗留。”
余瞎子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本想用粮草逼走对方,却没料到对方竟有能力和渠道直接从州县调粮!
这下,最后一条能“请”走他们的理由也没了。
“啊?这……小姑娘竟有如此门路,那……那真是解了卫所燃眉之急了!
下官代全卫所官兵,谢过您二位贵人了!”余瞎子勉强挤出笑容,心里却愈发沉重和郁闷。
这二人不仅厉害,而且能量还不小,他们迟迟不离开,自己如何能动手救人?
辞过二人,余瞎子步履沉重往回走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走到卫所大门前,回头望了望校场上正指导士卒骑射、被钟飞鲁怀山等人簇拥着的杨明凤,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不能再等了……”他喃喃自语,必须尽快想办法,在上面来人押走外甥之时,想办法解决掉这一行人。
否则,他这百户的位置,乃至他外甥的性命,恐怕真的都要保不住了。
对于余百户的杀机,校场上的杨明凤似乎浑然未觉,依旧专注地纠正着一名年轻士卒拉弓的姿势。
一股不易觉察的暗流,却已在卫所之下悄然涌动。
……
夜色如墨,朔风凛冽。
果子沟卫所,除了哨塔上零星的火把和巡夜士卒单调的脚步声,一切都仿佛沉入了死寂。
然而,在这片压抑的宁静之下,杀机正悄然笼罩卫所。
余百户的居所内,油灯如豆,映照着他扭曲而焦灼的脸。
几个心腹亲卫和低级军官屏息凝神地站在下方,等待指令。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余瞎子压低了声音,眼中凶光毕露,“钟飞、鲁怀山,还有白日里蹦跶得最欢,跟那丫头片子走得最近的那十几个,一个不留!
全给老子‘请’到营房后面捆结实了,动作要轻,动手要快,决不能惊动其他人!”
“是!”众心腹低声应道。
“王大麻子,你这一队人!”余瞎子看向另外一群穿着夜行衣、以黑布蒙面的亲信:“去那伙人的营地,将那老不死的和他的随从全部拿下,死活不论!
那个该死的小贱人必须给我抓住,若遇抵抗……格杀勿勿!”他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仿佛已经看到那刁钻的小贱人落入自己手中。
“大人,那小丫头骑射了得,怕我们拿不下……”领头的蒙面人有些迟疑。
“废物!她再能射,也是个人!深更半夜还能飞了不成?务必给老子拿下,拿不下来,提人头来见老子!”余瞎子近乎咆哮地低吼道,但心中却莫名地闪过一丝不安。
那丫头白日的眼神太过锐利,总让他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不过“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紧急,已经容不得他过多犹豫。
有了上司的严令,众亲信也不敢违令,一切按照预定的计划执行,黑暗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钟飞和鲁怀山等人劳累了一天,早已沉沉睡去,根本没想到祸事会从天而降。
余瞎子的亲信如鬼魅般潜入营房,用浸了迷药的布巾捂住目标口鼻,或用刀柄猛击后脑,迅速将十余名士卒制服、捆绑、塞口,然后悄无声息地拖出了营房。
与此同时,另一队蒙面人扑向了薛老将军等人的篝火营地。
他们仗着人多优势,将整个营地牢牢围住,唯恐放走一个人,回去不好向余百户交差。
薛老将军行伍一生,经验何等老道,即便入睡也保持着警觉。
他听到动静外面有轻微踩踏干柴的啵啵声,立刻惊醒过来,并第一时间持刀跃下马车,向众护卫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