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抬起眼,看向袁熙悦,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袁姐姐过奖了!边关之地,鞑子时常寇边,百姓为求自保,无论男女老幼,多少都会些粗浅拳脚,谈不上师承,更不敢称武功。
至于护卫之说,更是子瑜哥哥谬赞!一路行来,全靠宋将军和众多将士们舍生忘死,凤儿不过是尽己所能,不做拖累罢了。”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边关环境的特殊性,化解了“舞刀弄枪”的指责,又将功劳推给他人,显得谦逊得体。
一直默默观察的袁氏,心中暗暗点头。
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处事却极有分寸,不骄不躁,应对得体,难怪儿子如此倾心维护。
只是……她看了一眼身旁眼神黯淡、强颜欢笑的侄女熙悦,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这顿接风宴,就在这般表面和乐、内里暗潮汹涌的氛围中结束了。
宴席终了,丫鬟们上前伺候漱口净手。
丑丫到底是在乡里旮旯粗使惯了的,没见过这般精细场面,心里紧张,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一个不慎,竟将半杯温茶泼在了杨明凤的袖口上,顿时浸湿了一片。
“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在这样的场面出错,丑丫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跪下。
杨明凤倒不以为意,边关风里来雨里去,这点小事算什么。
她正要伸手去扶丑丫,却听温老夫人已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如何能伺候好你家小姐?”
她转头对身旁的嬷嬷吩咐道:“去,把阿巧和红豆叫来。”
不多时,两个丫鬟便应声而来。
一个穿着浅绿比甲,模样伶俐,约莫十四五岁,是二等丫鬟阿巧。
另一个穿着水红绫袄,面容姣好,举止沉稳,年纪稍长些,是一等丫鬟红豆。
温老夫人指着杨明凤对二人道:“这是杨姑娘,往后就在咱们府里住下了。
你二人以后便跟在杨姑娘身边伺候,务必精心,不可怠慢!”
她又对杨明凤和颜悦色道:“凤丫头,这红豆和阿巧都是祖母身边得用的,还算稳妥。让她们伺候你,祖母也放心!你这个丫头嘛……”她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丑丫,“就让她先跟着学学规矩吧!”
杨明凤心知这是温老夫人的好意,也是高门大户的惯例,便起身谢过:“多谢祖母关爱,凤儿感激不尽。”
袁氏见状,也笑着安排道:“杨姑娘的住处已经收拾妥当了,就在园子里的藕香苑。
那院子啊清静雅致,离瑜儿的栖迟院也近,你们年纪相仿,正好多走动。”
她又看向杜江等几名护卫,“至于这几位壮士,皆是外男,不便入内院,已在外院安排了干净客房,一应供给都不会短少,你且放心!”
“多谢婶子费心安排!”杨明凤忙站起来施礼致谢。
这样安排也算周到妥帖了,谁知温子瑜却眉头一皱,脱口而出:“藕香苑虽好,但凤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身边又只有新拨的丫鬟,我不放心!
不如让她住我的栖迟院,我搬到偏院去住,早晚也好有个照应?”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胡仙桃和胡仙玉瞬间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表哥竟然要让出自己的正院给这个野丫头住?
他们……他们何时亲近到这等地步了?强烈的妒忌,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们的心。
袁熙悦更是身子一晃,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仪态。
藕香苑近便也就罢了,竟要登堂入室住到表哥的院子里去?这……这成何体统!
“胡闹!”温体仁脸色一沉,厉声呵斥,“瑜儿,休得放肆!
杨姑娘虽是年幼,亦是官家千金,男女有别,岂能同院而居?
传扬出去,你让杨姑娘如何自处?我温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久居上位,一旦动怒,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子瑜被父亲呵斥,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但仍是倔强地抿着绯色薄唇,担忧地看向杨明凤。
袁氏心中亦是惊讶万分,她知儿子对杨姑娘不同,却没想到竟在意到如此地步,连自己的院子都肯让出来。
她忙打圆场道:“瑜儿也是关心则乱。杨姑娘放心,藕香苑一切都已备齐,丫鬟婆子也都是妥当人,定会伺候周到。”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杨明凤身上,审视中又多了几分深意。
儿子这般态度,这杨姑娘出身将门,虽是边镇,其父亦是正五品防守官,身份上配瑜儿倒也说得过去。
若她及笄后品性依旧端庄,瑜儿又真心喜欢,聘为正室,确是一桩良缘。
至于熙悦……袁氏心中微叹,这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性情温婉。
若是她自个儿愿意,日后许给瑜儿做个贵妾,留在身边,既能全了姑侄情分,熙悦也算有了归宿,总比嫁到外面做个普通正头娘子强。
只是……这还要看瑜儿和杨姑娘的意思,以及老爷的考量。
心中瞬间转过诸多念头,袁氏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笑容温婉地亲自引着杨明凤主仆前往藕香苑安顿。
温子瑜虽被父亲压制,却仍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直到将杨明凤送至藕香苑门口,细细嘱咐了红豆、阿巧一番,又对杨明凤道:“凤儿,你就安心住下!若有任何不惯,随时让丫鬟来找我。”
这才在袁氏无奈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看着这个孽障离去后,袁氏牵引着杨明凤的手,缓步踏入藕香苑的月洞门。
甫一进入,便觉眼前豁然开朗,与外间的规整富贵不同,此处自有一番清幽雅致的意趣。
院子不算特别开阔,但布局精巧。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院中那个小小的池塘,时值春日,池中七岁荷花早已枯败,只余下些残荷枯叶,在午后微凉的阳光下静默伫立,别有一种凋零之美。
池水清澈,可见几尾锦鲤悠然游弋,偶尔搅动一池萍碎。
一架小巧的曲桥通向池心的一座六角亭子,亭子四周悬挂着细竹帘,此刻卷起,露出里面石桌石凳。
池塘四周,花木扶疏,正是春好时节,红花翠柳,让人心旷神愉。
几株粉霞的樱花树开得正盛,层层堆叠的花朵簇拥枝头,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墙角边植着几丛迎春开得正烂漫,让人只觉得欣欣向荣。
更有几株爬藤月季,千朵万朵压枝低,让人赏心悦目,真是春日里的一番盛景!假山石点缀其间,藤萝缠绕,更添野趣。
正房是三间开阔的屋舍,粉墙黛瓦,窗棂上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莲纹。
廊下挂着几只鸟笼,里面养着画眉、鹦鹉,见有人来,便啾啾鸣叫起来,平添几分生气。
袁氏笑着介绍:“杨姑娘,这藕香苑夏日里荷香四溢,最是清凉。如今虽是春日,但看看樱花,闻闻花香,也别有风味!
正房这边是寝居和起居之所,东厢房布置成了小书房,西厢房则可待客。你看可还满意?”
“多谢婶子!凤儿很满意,让婶子费心了。”杨明凤忙敛衽称谢道。
正说间,早有原本在院内洒扫的婆子和两个穿着青布比甲的三等丫鬟上前来磕头见礼。紧接着,又有四个穿着同样藕荷色比甲、模样整齐、举止规矩的丫鬟上前,齐齐福身:“奴婢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奉夫人之命,特来伺候杨姑娘。”
这四个二等丫鬟,显然比洒扫的婆子和三等丫鬟更加体面,应是袁氏精心挑选过来的。
杨明凤心中明了,这藕香苑不仅景致好,伺候的人手也配备得极为齐全,从粗使到近身,一应俱全。
可见袁氏安排得十分周到,能看出温府对自己是极为重视的。
她面上不露,只含笑对袁氏道:“婶子费心了,这院子极好,凤儿很喜欢。劳您如此周全安排,凤儿实在过意不去!”
袁氏拍了拍她的手,慈爱地道:“你喜欢就好。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缺什么、用什么,或是下人们伺候得不周到,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或是直接告诉瑜儿也行。”
她意味深长地又补充了一句,“安心住下,莫要拘束。”
说完,她又细细嘱咐了红豆、阿巧以及新来的四个丫鬟几句,让她们务必精心伺候,不可怠慢,袁氏这才带着满意的笑容,告辞离去。
送走袁氏,藕香苑内便只剩下杨明凤主仆几人。
丑丫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院子陌生的、看起来都比她能干的丫鬟,以及这精致得让她不敢下脚的屋子,脸上满是忐忑。
杨明凤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丫鬟婆子,最后落在为首的红豆和那四个二等丫鬟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沉稳:“都起来吧!我这儿规矩不多,只两点:一,忠心;二,本分。做好了,自有你们的好处。
丑丫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年纪小,许多规矩不懂,你们多带带她。”
“是,姑娘。”众人齐声应道,心思各异,却都明白,这位新来的杨姑娘,年纪虽小,只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杨明凤抬步走向正房,心中暗道:这藕香苑,便是自己在京城临时的落脚点了!
趁着这个机会,倒是可以借助温府的势力,了解了解朝中的局势了。
只是这温体仁是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从他这里撬开口怕是不易,还需些水磨工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