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景象惊人——靠近入口处,数个硕大的箱笼敞开着,里面是码放整齐、在微弱光线下依旧难掩其华的黄金锭。
旁边堆着成匹的绫罗绸缎;更有无数珍珠、翡翠、各色宝石随意地堆放在一起,璀璨夺目,恍如传说中的藏宝窟。
然而,这满室的珠光宝气并未让杨明凤迷失。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瞬间就越过了这些令人炫目的财富,牢牢锁定在密室最深处——那里倚墙而立着几个厚重的铁木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书信簿册。
“在那里!”她低呼一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那些,才是他们今夜甘冒奇险、真正想要找到的东西——曹化淳与人来往的密信,以及与丐帮等势力勾结的账本!
……
子时过半,月影西斜。
喧嚣了一日的青竹馆终于沉寂下来,只余檐下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光洁的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白日里的丝竹管弦、笑语喧哗都已散尽,连空气中浮动的脂粉香,也似乎被夜露稀释,只留下一种繁华落尽后的静谧与空茫。
四道黑影如同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自后巷高墙翻入,精准地落入青竹馆内院。
每人肩上都扛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大包袱,正是满载而归的杨明凤、青竹以及青一青二。
三人径直上了顶楼,进入青竹那间陈设清雅的房间内,将包袱轻轻放在铺着青缎的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杨明凤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脸上却毫无倦意,反而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几个包袱,仿佛里面藏着无尽的宝藏。
“熬了大半夜,你先去歇息片刻,天亮再看不迟!”青竹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出声劝道。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杨明凤却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径直走到书案前,利落地解开一个包袱,将里面厚厚的账册与信函一股脑儿堆在桌上,语气坚决:“不行,事关重大,夜长梦多。不把这些东西理出个头绪,我睡不着。”
说罢,她便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就着桌上明亮的烛火,埋头翻看起来。
青竹见她做事这般不眠不休的劲头,也不好再行劝阻,他转身对静立门边的青一低声吩咐:“去取些水来。”
又对青二道:“青二,你让厨房准备些易克化的点心吃食,速速送来!”
青一送来水后,他自己则走到窗边的红泥小炉旁,亲手舀水入壶,置于炉上。
待水沸,他取来自己平日珍藏的雪芽,烫杯、置茶、高冲……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只是目光不时掠过灯下那个蹙眉凝神、飞速翻阅纸张的纤细身影。
青竹将沏好的第一盏茶轻轻放在杨明凤手边,氤氲的热气带着清冽的茶香升起:“来,喝点茶提提神!”
杨明凤头也未抬,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右手依旧飞快地翻着账册,左手却准确无误地摸到茶盏,端起来吹了吹便呷了一口。
随后,青竹拎起一个包袱放在旁边的圆桌上,从里面拿起一摞从密室中带出的信件,借着明亮的烛光,也开始仔细筛选、辨认。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翻动纸张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窗外是沉沉的夜,窗内是专注的两人,茶香、墨香然混合,在这静谧的深夜书房里,交织出一种奇异而和谐的忙碌氛围。
青一静立片刻,见两位主子都沉浸于案牍之中,并无其他吩咐,便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旁的梨木立柜前,轻轻打开柜门,取出一件青竹常穿的月白素面杭绸外袍。
他先是走到青竹身侧,动作轻缓地将外袍披在主上肩头。
青竹正凝神于手中信笺,感受到肩上的暖意,只微微颔首,并未抬眼。
青一随后又取出一件青竹的玄色暗纹直身袍。
他略一迟疑,目光落在正伏案疾书、单薄肩膀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瘦削的杨明凤身上。
想到主上已将他和青二指派给了这位新主,他依着暗卫的本分,走到杨明凤身后,同样轻手轻脚地将那件质地柔软的外袍为她披上。
带着青竹身上特有的清冽竹叶气息的衣袍落下,驱散了夜半的寒意。
杨明凤正觉得有些冷,感受到背脊一暖,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从堆积如山的账册中抬起头,对着青一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却真诚的笑容:“多谢你了。”
青一被她这声谢弄得微微一怔,暗卫守护主子是天职,哪有主子向属下道谢的?
他连忙垂下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属下分内之事,不敢当主子谢!”
一直用余光关注着这边的青竹,在见到自己的外袍披上杨明凤肩头时,执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那玄色衣袍衬得她脖颈愈发纤细白皙,带着他的气息将她包裹。
这画面让他心头莫名一跳,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脸颊也微微泛红。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信件上,只是那字迹,似乎半晌都没能看进去一个。
杨明凤并未察觉这细微的波澜,道过谢后便又埋首于账册之间,只是下意识地将那带着清冽气息的外袍裹得更紧了些。
青二悄无声息地提着食盒进来,轻轻放在圆桌一角。
他揭开盒盖,食物的暖香立刻在清冷的书房内弥漫开来。
几样清爽的小菜:一碟碧绿油亮的清炒荠菜,一碟切得细细的酱瓜条,一碟嫩黄的炒鸡蛋,还有一小盅炖得奶白的鱼汤。
主食是现蒸的胭脂粳米饭,米粒饱满,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光泽,热气腾腾,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朴素的香气,对于忙碌了大半夜、腹中早已空空的几人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青竹放下手中的信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对仍在伏案疾书的杨明凤温声道:“先停一停,吃点东西再忙。”
他的声音因熬夜带着一丝沙哑。
杨明凤头也没抬,笔尖在账册上快速勾画,只含糊地应道:“你们先吃,我把这点对完……”
她完全沉浸在厚厚的信件里,抽丝剥茧地推敲里面的内容,浑然不觉饥饿。
青竹看着她那专注到几乎忘我的侧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示意侍立一旁的青一青二坐下用饭,自己却拿起一个空碗,盛了小半碗胭脂米,又细心地夹了些炒蛋、荠菜铺在饭上,最后浇上一点鲜美的鱼汤。
之后,他端起碗,拿起一只小勺,走到书案旁。
“多少吃一点,垫垫肚子。”他说着,竟将盛着饭菜的勺子,直接递到了杨明凤的唇边。
这个动作自然而突兀,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正埋头苦干的杨明凤感觉到唇边的温热和香气,猛地一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看到近在咫尺的勺子和青竹那双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凤眸,她彻底怔住了。
她……没看错吧?青竹公子,这是在……喂她吃饭?
别说杨明凤,就连旁边正扒着饭的青一和青二,动作也都瞬间僵住,两人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自家主上。
他们那位平日里清冷自持、对旁人(尤其是女子)从不假以辞色、堪称“冷面阎王”的主上,此刻竟然……亲手给人喂饭?
这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强,让他们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杨明凤心中更是惊诧。
她与青竹,说起来不过是利益合作,虽有认主之言,但那前提是自己能带他八蛇岭兄弟脱困,主从名分尚未完全落实。
论私交,更是谈不上多深厚。
他这般近乎亲昵的举动,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并且这般行事,怎么看来都该是宋鹞飞、温子瑜那两个心思单纯、热情过头的半大少年才会干出来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心思深沉、谨慎守礼的青竹身上?
青竹举着勺子,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举动过于唐突了。
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尴尬,但很快便被他掩饰过去。
他看着杨明凤惊讶的眼神,轻轻吸了口气,用一种刻意放缓、带着几分追忆和安抚的,近乎哄劝的语气低声道:“我……家中原本也有个小妹。若她还在,也该与你一般大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柔和了些,“你就当……是兄长照顾妹妹,莫要多想,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这话语中的一丝落寞和真诚的关怀,像羽毛般轻轻拂过杨明凤的心尖。
她看着青竹那双此刻敛去了平日的清冷、显得格外温和的眸子,又瞥见他耳根处那抹未能完全藏住的微红,心中的惊诧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沉默了一下,终究是微微张口,接下了那勺混合着饭菜和鱼汤的温暖。
……
当最后一封信函被归入“通敌”一垛后,窗外已是日头高照,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刺入眼帘。
杨明凤终于直起僵硬的腰背,长长地、带着疲惫却更显畅快地舒了一口气。
经过近乎不眠不休的奋战,她终于将从曹府密室带出的海量信件与账本梳理完毕。
此刻,在她手边,整齐地摆放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木匣,稍后将分门别类地装着曹化淳及其党羽,乃至二皇子朱由郕作奸犯科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