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侍女吓得脸色发白，慌忙上前死死抱住她。
杨明凤后退两步避开她的抓扯，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埋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怜悯地看着她狂风暴雨般地发泄怨气。
她能理解堂姐失去至亲的痛苦了，倘若是自己失去娘亲，只怕比她还要疯狂。
沉默地看了杨兴娇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转身，退出了这间被悲伤和疯狂充斥的房间，低声吩咐里面的侍女：“好生看顾你家小姐，别让她伤了自己，有什么事就去告诉你家老爷。”
“是，六姑娘。”侍女连忙应道，对于这个十岁便能带兵救援泸县的小女童，她心里充满感激和敬佩。
只是她搞不明白，人家大老爷家的六姑娘不顾自身安危来救泸县，自家小姐怎么还对人家发脾气？
哎，夫人生前还是太宠小姐了，宠得她好赖不分，只把人好心当驴肝肺！
出了县衙，杨明凤看着街道上几乎家家挂着白色灯笼和魂幡，不由叹了口气。
对于泸县百姓来说，此刻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时间，或许才能慢慢冲淡他们失去亲人的伤痛。
“凤姑娘，您回大帐休息吧？您连着赶了两日路，又血战一场，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杜江忍不住心疼地劝道。
做为这小丫头的贴身护卫，与她待的时日越长，他越敬服这小姑娘。
不说别的，就佑军堡来说，区区一万二千人，竟然扛住了鞑子精锐两次攻击，你换个将领试试，早不知被攻破多少次了！
他一早下定决心，这辈子跟定这小丫头了。
俗话说的好“良驹配良将，宝剑配英雄”，他杜江也就小丫头配他鞍前马后的伺候。
“此事稍缓，先去熊家看看！”杨明凤疲倦地摆了摆手，翻身上马说道。
嘚啵嘚啵！
清脆的马蹄声敲击着石板路，两边店铺人家传来哀哀哭声，衬得这夜格外凄凉。
杨明凤一行马不停蹄来到了熊府。
昔日车水马龙、喧闹富丽的府邸，此刻门庭冷落，白幡飘荡，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哀音。
熊志坤那具找回头颅并勉强缝合的尸身已入殓，灵堂内香烟缭绕，却更添凄惶。
熊夫人一身粗糙麻布孝服，跪在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声音早已嘶哑，身体不住地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两个年幼的儿子披着宽大的麻衣，小脸煞白，早没了昔日的顽皮劲儿，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眼神里全是惊恐和无助。
见到杨明凤进来，熊夫人强撑着几乎垮掉的身体，就要挣扎着行礼。
“夫人节哀，万万不可多礼！”杨明凤快步上前，稳稳扶住她几乎瘫软的手臂：“熊掌柜慷慨仁义，热心桑梓，不幸罹难，泸县百姓都会记得他的好。
日后家中若有任何难处，夫人尽管来寻我或二叔，我们必不会坐视不理。”
熊夫人泪水涟涟，抓住杨明凤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哽咽道：“多谢六姑娘大恩……当家的……他就这么走了！呜呜……撇下我们这孤儿寡母。
这诺大的家业，这生意上的千头万绪……我一介深宅妇人，实在……实在是不懂啊！
如今当家的没了，那些往日殷勤的掌柜、伙计，如今也人心惶惶，各有算计。
凤姑娘，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是能挽狂澜的真英雄，如今这泸县也多赖您才得以保全。
妾身……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求凤姑娘成全？”
她说着，竟又要屈膝跪下，被杨明凤死死托住。
“夫人有何难处，但说无妨，但凡明凤能做到，绝不推辞！”杨明凤忙扶着她表态道。
熊夫人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道：“妾身想……想将亡夫留下的几处矿产生意，全权……全权托付给凤姑娘打理！
所得收益，只需分予我们母子三人足够度日之资即可。
如此……总好过被那些虎视眈眈的旁人窥伺瓜分，或是败在我这无知妇人手中，最终坐吃山空，饿死街头。
求凤姑娘看在亡夫往日也曾为泸县出钱出力，看在如今满城百姓亟待恢复的份上，应允了吧？”
她早已看得分明，杨明凤绝非寻常女子，手握强兵，心怀大志，眼下泸县百废待兴，正是急需银钱之时。
此举既是无奈之下的自保，也是一份极其聪明的投诚和依靠，为孤儿寡母寻得一座最稳固的靠山。
杨明凤心中猛地一动。
熊家掌握的那几条矿脉，尤其是那座铁矿，正是她眼下打造军械、扩充军备所急需的战略资源！
此举简直是雪中送炭，正中下怀。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沉吟片刻，方郑重承诺道：“夫人信重，明凤感激不尽！熊掌柜乃泸县功臣，他的家业，明凤必竭尽全力代为维护，绝不使其没落。
如此，我便暂时代为打理熊家矿业。日后每月收益，会按时足额送至府上，并派专人定期向夫人禀报账目明细，一切开支用度皆可核查。
待二位公子成年，学问有成，能担当重任之时，这些产业是交还公子打理，还是继续合作，均由夫人和公子们定夺。
明凤在此立誓，必不负所托！”
熊夫人闻言，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悲戚之中又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连声道谢。
如此一来，熊家产业得以保全，孤儿寡母有了稳定长久的依靠。
而杨明凤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获得了至关重要的矿产资源，为后续扩军、打造武备打下了坚实无比的经济和物质基础。
这是一场在巨大悲伤中达成的，对双方乃至整个西北战局都至关重要的默契与合作。
离开熊府时，夜色已深重如墨。
杨明凤骑马行走在依旧弥漫着未散血腥与灰烬气息的断壁残垣之间，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她知道，抚平泸县的疮痍需要时间，夺回失去的一切需要更强的力量，而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更快、更狠的凝聚与成长之上。
……
翌日县衙内，杨明凤高坐上方，与众兵将商议军务。
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燃烧的呛人烟气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与后院正堂传来的隐约哭声交织，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杨明凤目光锐利如洗，扫过在场每一个面带悲戚与惶然的军官和佐吏，最后落在勉强被搀扶而来、脸色灰败如枯槁的杨延书身上。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穿透了压抑的空气：“泸县新遭大劫，余将军殉国，百废待兴，然军务不可一日荒废！
野猪岭百将周东，今代余百将之职，酌情晋升为泸县千户长。”